“你这边儿吃的什么伙食?顿顿都有三四个碗儿,还顿顿不断荤腥儿,我跟你娘约莫过了,交灶房三贯六是个正好的数儿,咱家底子是薄,但这钱不能省,咱不能还没成亲就让儿媳妇儿给看小了”,跟刚才一样,唐栓也没容唐成插嘴,“至于成亲的钱你不用担心,至不济咱不还有七亩地?卖两亩尽够了,如今家里就我跟你娘两个人在,一年能要多少嚼谷?”。
就跟当初卖房子给儿子治病一样,现如今的唐栓是宁愿卖地也不愿儿子被没过门的媳妇儿给小看了,唐成看着眼前的唐栓真不知说什么好。他这人走几十里地上城,要不是饿的狠了连个一文钱的炊饼都舍不得买,但要真大方地时候能吓死人!
唐栓说完,根本就不容讨论,挠的头发的手猛的一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唐成心底自然不会再让唐栓卖地,但现在嘴上却没说什么,毕竟还有四个月的时间。等他这边钱弄够了,卖地的事自自然然就撂一边儿去了。
这晚唐成没去书房,吃完饭陪着说话,说完话后唐张氏更亲自把他书案上的书都给捡捡抱走了,“人的眼睛水儿都是有数地,可不敢天天这么熬,好歹养养”。
听着这熟悉的话,唐成又想起了去年刚刚到村学的时候。那时候唐张氏看他熬夜练字时说的也是这样的话,转眼一年过去了,再听到同样的话语,心中那股子润润的温暖真是没法儿用语言形容。
这一晚,唐成少有的睡了一个踏踏实实地混实觉。即便睡着之后,他唇角的那抹笑意依然没有散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唐成见着唐张氏两口子早就起了身,就连他早上吃的饭都是唐张氏亲自动手做的搅面鱼儿。
一口气连吃了三碗。肚子撑的溜圆地唐成去了县学,他到县衙正式入职已经两天了,尽管他在学校里行事低调,但这消息依旧还是传了过来,这不,他走在学中路上时几乎每一个路过的学子都会特意的扭过头来盯着他看看,而这看他的眼神儿里有羡慕,但更多地却是嫉妒。
及至走进本班所在的校舍。变化就更大了,除了同样的眼神儿外,要么就是有同学特别热情的上来说话,要不就是干脆不理他,这跟前些日子同窗们将他视为老大哥的感觉迥然两样,直让唐成甚是不习惯。
上午的课正上到第二节的时候,就见有杂役到门口跟授课的先生说了两句什么,随即先生转过身来道:“唐成。刘学监有事找你。现在就去吧”。
唐成在同窗们地注目中出了校舍,跟着杂役到了刘学监的公事房中。他来时还在猜度学监怎么会突然找他,及至进了房之后,才发现在这里等着他的却是县衙老刘和另一个头发近乎全白的老者。
“唐成来了!”,刘学监见是唐成到了,笑着起身相迎,“来,坐坐坐,这两位一个是刘录事,想必就不用我再绍介了,至于另一位却是县衙里的老文吏林道涵林录事”。
“姓林?”,唐成听到这个姓氏心头一动,借着拱手还礼的机会仔细瞅了瞅这林道涵的容貌后,当下心中有了明悟,“此人该就是林成的老爹了”。
刘学监绍介完后,就没再多留,找个由头转身出了公事房,走时还特意把房门给带上了。
看了看掩上地房门,老刘直接开门见山道:“唐成,林录事既是前辈,同时也是县衙林成地父亲”。
那林道涵一等老刘说完,竟上前躬身拱手一礼道:“犬子无状,生性浮躁而口业不修,前事多有简慢得罪之处,还请唐录事多多见谅”。
唐成刚才既然猜出了林道涵的身份,也就知道老刘此来是说合林成之事地,只是却没想到这林道涵的姿态能放的这么低,毕竟他有着前辈的身份,加上又是这么大把年纪的老人呢,这么一弯腰赔礼下去,只让原本还想抻一下的唐成再也坐不住了。
旁边站着的可还有老刘哪!人林道涵能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他唐成要是再倨傲着,话一传出去可就真是把县衙西院儿那些刀笔吏们给得罪狠了,而且他这“鼠肚鸡肠,小人得志”的考语也必定是少不得的。
这话平时听着没啥,似乎不用太在意,但一旦众口铄金之后,那可就要命了。更别说不尊长者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最容易遭人诟病的说辞。
“林录事这不是打我的脸嘛”,唐成起身扶住了林道涵,“您是前辈,该我先给你见礼才是”。
“老朽在县衙干了大半辈子,却教出来这么个蠢儿子,惭愧,惭愧呀!”。
见唐成似乎还要说客气话,一边儿的老刘笑着插话接了过去,“都是吃公门饭的,何必这么客套,唐成,今个儿林录事当面,我觍颜做个和事佬,你跟林成之间……”。
“有刘叔和林录事当面,我和林录事那点小事还值当的再拿出来一说?”,唐成这两天之所以如此折腾林成,一方面固然有出闷气的打算,更多的却是想借此事树立自己在县衙中的形象,毕竟他现在跟着的是失势的张县令,要是前边儿太软的话,估计谁都敢上来踩他一脚,如今目的既然已经达到,而且林成他爹的姿态还放的这么低,唐成也正好顺势收篷,“我刚来县衙做事时跟着的就是刘叔你,其实这事刘叔你说句话我还有不听的,何至于还劳烦林录事,这么大年纪了!”。
林成在衙门里吃瘪的事情自然没脸跟家人说,直到昨天散衙后他又没按时回家才惊动了林道涵,既而,林道涵便将事情的始末问了个清清楚楚。
老林毕竟是吃了几十年公门饭的,听完整个过程之后,没说一句话的就出了门,凭借他在衙门里的老资历将唐成的底子探了出来,说实话,张县令对唐成的赏识还真没让老林有多少忌惮,但一听到唐成竟然要做赵老虎的侄女婿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衙门里呆的久了,林道涵自然清楚赵老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更知道他好护短的脾性。这唐成看着是个新人,但他一个人就把张县令跟赵老虎牵到了一起,单是想想这个,老林就有些不寒而栗,他已经老了,儿子又是这么个心粗的废物,尽管他教了这么多年,也没真正明白在衙门里的为人处事之道,更没明白的是有些人是真不能得罪的。
心情沉重的回到家,林道涵一听到林成叨咕着让他去县衙找姚主簿的话后,二话没说的一耳刮子扇在了林成脸上,这一巴掌直把全家人都打呆了,小十年了,自打林成成亲那日起,林道涵可就再没打过他。
当晚,林家书房里的灯直亮到两更天才熄灭,这不今天一早林道涵就出了门,把正准备上衙门的老刘给拉到了这儿。
若论普通的化解梁子,有老刘出面,再让林成服个软也尽够了。但林道涵为了彻底消除儿子跟唐缺之间的梁子,终是不惜舍了老脸自己来了。
从唐成进门开始,林道涵就一直在细致的观察他,及至见他这番话说出,让老刘甚至连自己都感觉有里子有面子的把事情了结之后,林道涵彻底确定这趟没来错,比起他那个儿子,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前途要远的多了,欺老不欺少!这样的人是最得罪不得的呀。
因是唐成还在上课,三人也就没再多说,感觉甚有面子的老刘打趣了唐成几句后就提到了林道涵中午在新开张的六合楼摆酒的事儿。唐成婉拒,但拒绝的也很真诚,丝毫没让两人面子上过不去。
听说唐成父母到了,林道涵也没再多说什么,三人就此告辞。
中午唐成散学回家,门房老高禀说上午有林姓客人送来了礼物,并指明了是看望唐张氏两口子的。
接过那两盒新罗白参和两匹湖缎看了看,唐成自语着进了门,“这对儿父子差别还真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