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家小户的农村人,纵然再心疼儿子,但地里的活总得有人干,何况以唐缺这样的年纪早就该是家里的壮劳力,所以第二天一早纵然身体疲乏欲死,唐缺依旧起来跟着二老一起上了地。
种地的日子很劳累,很枯燥,时间也过的很慢,一连两三个月紧张的农活干下来,唐缺脸上和胳膊上都黑了几分,高高挽起的裤腿下肌肉也浑实了不少,手上的茧子也薄薄的起了一层,与此同时,最初几天一直直不起来的腰如今却已挺拔如松,跟后世里久坐办公室的松松垮垮不同,现在体内似乎有一股气撑着一样。
不仅如此,这三个月夙兴夜寐的强体力劳动也给唐缺带来了另一个好处,他在后世里曾经很严重的失眠病竟然就此不药而愈了,想想也是,如今每天都累个臭死,上chuang后沾枕头就能睡着,还失眠个什么劲?去了这个毛病之后,唐缺眼神里若有若无的那丝颓废与飘忽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唐缺现在偶尔想到后世的虚无主义时,也实有恍如隔世之感,以今日的经历细想想,倒是颇有些感概后世的无病呻吟,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其实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哲学和玄奥,它就是踏踏实实的种地,实实在在的生活,对于今天的辛劳而言,明天的好收成就是意义。而要论及中期规划,其意义就是彻底改变整个家庭的贫困面貌,从现在这所破房子里搬出去,一家人吃好,穿好。至于更远的生活目标,对唐缺来说就有点模糊,但大体上让自己和家人过上一种体面的生活总该是不差的。
看看这些短,中,长期计划,那里还有一点虚无?桩桩件件都是实实在在,也是需要唐缺去努力实现的愿望和责任。
用劳动改造灵魂,以劳其皮肉的方式触及灵魂,天降大任必先饿其体肤,穷乏其身!不管怎么说吧,经过这三个月干的重,吃的省的生活之后,唐缺的人比之以前虽然粗糙了些,但骨子里的精气神儿却如遭炉火淬炼过一遍,少了后世年轻人中共性的轻狂浮躁,整个人都透着让人觉得安心可靠的平实,这种气质在与他十几年精英教育培养出的内在气质完美融合之后,虽然依旧穿着敝旧的衣衫,但唐缺整个人看去却怎么也不像个农家小伙子了,以至于很多见到唐缺的村人都啧啧称奇不已,这些村人虽然说不清楚气质这回事儿,却都不约而同的说唐家小子如今越看越像郧溪城里的大先生们了。
也正是在干活的间歇,唐缺顺势问清楚了村学里的情况,唐朝自高祖时候就开始建立完备的教育制度,经太宗、高宗及武后三朝,现在不仅科举取士制度已成永例,就连各级学校体系也已完备建成。官方教育机构在中央有国子监,另在宫中设有崇文及弘文二馆,专司收录王公亲贵子弟读书。而在地方除了各道的道学之外,州县也设有州县学,以上皆称官学,学子可在其中学习儒家经典及书学、算学、律学诸科。至于考试也是层层选拔,县学中成绩名列前茅的进入州学,随后再经考试选拔进道学,道学中每年也会有考试,以选拔品学兼优者作为本道贡生荐往长安礼部参加一年一度的伦才大典,求取功名。
至于唐缺惦记的村学却不属于官学体系,学校里的老师多是从州县学中告老还乡的老教谕们,以收附近村落的贫寒子弟为主。至于他们的收入补充也不是吃皇粮,而是由附近的村里共拨出一部分公田以资供养,如此以来贫家子弟就免了每年的束脩支出,虽然依旧有这个名目,也多是意思意思而已,学生家也实在拿不起贵重东西。因这村学浓浓的慈善性质,因此其又名之为义学。跟收埋无主尸身的义庄有些相似。
至于义学里的管理远远不如官学来的正规,到这里的学子想的更多的就是识点儿字,会算简单的账目就行,谁也没指望着从这里能考取功名。因此整个教学秩序就显得散乱,一遇农忙大多数学生就回家帮忙干活,先生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去罢了。
“这条倒是很符合我的情况”,唐缺听完介绍后,心底暗自寻思道。以他如今的情况而言,对于别的学生而言最难的经义理解反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迫切要学的反而是最基础的东西,比如习练毛笔字,简繁体字的转换等等,而这样的学习过程私下在家里就能完成,实不用非得耗在学堂里描红及摇头晃脑的诵经。
暗自记下这些情况后,上下工时唐缺往村学附近转悠的时间更多了,但眼下家里难题未解,他也不便就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扎扎实实忙了三个月后,坡地里的四遍草也已锄完,农活一时就清闲了下来,农人们都趁着这段时间好生歇歇身子骨,为即将到来的麦子成熟后繁忙的双抢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