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稳了再打,在扣去扳机的瞬间手不能抖。铳口对正目标,用这里瞄准。
小蝶,你退步了!”朱棣笑着指导,两个侍女彼此对看一眼,抓起雨衣,蹑手蹑
脚走向远处的池塘。
“王爷,你来了,姚大师走了吗?”王妃回过头,低声询问,目光中带着几
分无奈与忧伤。
燕王朱棣的心突然抽动了一下,在妻子的眼角,他已经看到了鱼尾纹,那是
岁月留下的痕迹。自己这次受伤,更让青黛多添了几根白发。今后的戎马生涯,
不知还要让妻子担多少心。一股帝王不该有的柔情让朱棣心软,掀掉雨衣,轻轻
的扳住妻子的肩膀,将其拥入自己怀中,抚摩着青黛的头发,柔声回答:“走了,
又让你担心了,是不是。”
“王爷,让孩子们看见?”陈青黛在朱棣的怀里挣扎了几下,头轻轻的贴到
了丈夫的宽阔的胸膛上。
“孩子们都大了,不会再来打扰我们。”朱棣笑着拍了拍妻子的脊背,低声
安慰:“能不流血,我尽力少流血就是,郭璞是聪明人。”
怀中的脊背瞬间绷紧,瞬间又柔弱无骨。胸口处传来一阵湿热。耳畔传来的
声音亦有些哽咽:“王爷,我怕。”
“没事,你知道这些日子咱们的行辕中来了多少人,他们都是什么身份。”
朱棣轻声点出了自己一方的实力,告诉妻子没有这些人的支持,他不会轻举妄动。
“我知道,你是英雄,做什么事情我不阻拦你。但是……”陈青黛的声音顿
了顿,她不知道如何表达才不会让丈夫误解自己的意思。作为丈夫的妻子和孩子
的母亲,她没有选择余地。她要和丈夫并肩站在一起。但内心深处,却为朱棣的
作为越来越感到不安。仿佛看着他与自己心目中那个英雄越差越大,在血路上越
行越远。
当年马皇后撒手而去,也是同样的伤心吧。陈青黛难过的想。
“但是什么?”朱棣谨慎的问,他知道怀中的妻子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柔
弱,她不但有一个庞大的财团站在身后,而且有过人的见识和头脑。最重要一点,
她不像姚广孝等人,只是将自己当作攀附的对象,而是一心一意的对自己好。
“但是,武大人会怎么做?新政和新军可是都诞生在他的手上啊!”
“喀嚓”又是一个霹雳。不是打在天空上,而是打在朱棣心里。
武安国会善罢甘休吗?如果自己真的动了郭璞?按姚广孝的分析,武安国不
会有所动作,他不愿意内战,当年他就是因为不愿意生灵涂炭,任由先皇夺了他
的军权。
问题是,现在的武安国还是当年的武安国,现在的大明,还是当时的大明吗?
朱棣不能保证。
武安国与曹振击溃了阿拉伯水师后,就一头扎进了东南三省。把爵士会分为
两级。改称国士院和平民院。两院都并非完全平等的两院。而由一个有封爵者组
成的国士院和一个有无封爵,三万人中推举一个代表组成的平民院构成。平民院
作用是通过立法和选举府、省两级官员,而国士院代表有爵位的士绅的立场和权
限,对平民院进行制衡,提出和完善各种法令。两院功能互相制约,在朱棣眼中,
效率比原来北方六省的爵士会还低下。
燕王能看得出来。武安国是在努力将郭璞等人提出的分权和制衡设想落到实
际。这是武安国的一贯性格,他不愿意为了一句口号而让别人付出生命。而是通
过实实在在做出的事情证明自己的正确,换取人们的支持。
两广和福建地处东南沿海,占有得天独厚的远洋贸易优势,所以民间多富商。
南北对峙这么多年,海商们亲身经历了海关初建时期的繁荣,也受够了建文朝廷
统一贸易于市泊司之苦。所以他们对权力的要求和北平的商人们一样狂热。武安
国的两级爵士会制度,恰巧满足了他们这种参政的需要,参与者十分踊跃。据南
方传过来的报纸记载,有些商团居然通过私下发银子买通百姓的手段,推举他们
提名的代表。
武安国和曹振在东南三省所作所为,如果按吴思焓提出的分权制衡体系来考
虑,可以认为是一种横纵双向的分权办法。在这种体系下,一府知府乃至一省的
布政使,不由朝廷任命而是由选民推举而生。他们的属官,可以自己任命,但必
须通过两级爵士会的审核,并获得一半以上代表的支持率。而知府和布政使没有
隶属关系,乃至对将来的国君,他们都没有严格的从属关系,他们只对治下百姓
负责,而不对上司负责。换句话说,上司,乃至皇帝,没有权力撤销他们的职务。
只有两级爵士会可以任命和弹劾他们。
这是朱棣所不能容忍的,这是比北平爵士会对皇家权力更为严重的侵犯。在
这种规则下,当了皇帝也毫无乐趣。几乎只剩下了签字的权力,而没有不签字的
可能。
亭子外雨急风骤,瀑布一样的雨水顺着飞檐流下,梧桐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大片的树叶伴着风雨落入了亭子。
闪电夹着闷雷从天空滚过。整片大地在雷声中瑟瑟发抖,天要变了,人力能
抵挡得住吗?
沉默了半晌,燕王朱棣给妻子披好雨衣。拉着她的手走进雨幕。
“没人愿意做武兄的敌手,可他做的那些事情,是逼着孤王向笼子里钻啊。”
风雨中,燕王朱棣叹息着说道。
“可水师在他和曹大人手里,蓝玉和沐家也帮着他们。”陈青黛的后背又紧
了紧,她听出了丈夫话语中的底气不足。抬起头,望着丈夫有些苍老的脸,心中
亦涌出了一丝幽怨。这个武公,自己不想当皇帝,偏偏不肯让别人做得顺心。
“他们未必齐心,沐家已经答应不会插手中原事务。蓝玉和我们中间还隔着
晋王。许给他们些利益,未必不能各个击破。”燕王朱棣笑了笑,故作镇静。妻
子提醒得有道理,计划还得筹备得更仔细些。最好能分化瓦解武安国的同盟者,
让他不得不服从自己的命令。当年父亲怎么做的,当年哥哥又是怎么做的?一个
个生动的例子出现在朱棣脑海。
“你当了皇帝后怎么做?我怕你到头来成了大哥,别人在底下做了燕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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