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怎么舍得那人。
虽一向自诩内心古水无波,有时也会微微涟漪。所思所想所念,不过是希望能看看他。伯九院里的梨花长得那样好,开了花,洁白的,吹落了,飘来零星几瓣在他的院子里,让他几欲按捺不住,抛了案牍上的卷册,想去站在那树下。
那日徐亦然的话,并非没有影响。他知道这个表弟的意思。他在朝为官,步步为营,罗家又被皇帝推到了风口浪尖,伯九的身份,的确是个麻烦。若是从前的他,自然懂得趋利避害。
可他早已决定逆人伦背世情,孤注一掷,如今即便面前是悬崖,他也纵身一跳了。
伯九不再心慌,不再目眩,只是依旧常常失神。
缘分一事,大概天时地利人和,半点马虎不得。
从前兜兜转转,只晓得罗悬对他的好,却不知为何那样好,只是从不曾见过那般温柔的笑意,心里很贪恋,渐渐的就自己陷了进去,却还茫然无知;如今柳暗花明,终于看清,却没有面对赵晋宜时的抗拒,只觉得像锅上熬着的桂花糖,在热锅里化开了,是喜悦的。
他本决定孑然一身,所以从不沾染女色,说好不谈不想,却还是失算了。月老硬生生揪了根红线把他跟一个男子搭上了,然后,还寄了个同心结。死的,解都解不开。他如今满心满眼全是罗悬说话的语调,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和夜色里潋滟的眼睛。容不下旁人一丝一毫。就连全身心的做菜,也没有往日的专注。
菜刀失宠。罗大人赢了。
那喜悦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扑过来的一个浪头浇灭了。
男子女子又有什么分别?终究是要连累的。
才听说罗悬又升了官,已经是正三品了。他扶摇直上,凭他的气度,他的才干,他的谋略,不愁将来是一代名相。伯九实在是一介市井小民,他这籍籍无名的酱油碟子,怎好意思泼上那紫金砚?
他不想自己跌碎了,划伤了罗悬。他应当如他的字,是展翅的大雁,在天地间寻觅他的宏图,而伯九,不愿做那个圈住他的绳索。
这几日有时会站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叹气。罗悬很忙碌,案牍之劳形,甚至让伯九觉得他有些消瘦了。他总是匆匆而过,伯九就总是默默看着。
他不去找他。他怕心思溢出来,让两人一发不可拾。
所以缘分一事,大概天时地利人和,半点马虎不得。
一双手拍了拍伯九的肩膀。
转头,是八宝,幽幽的脸。
“掌柜的……”
伯九:“……嗯?”
八宝叹:“你这江春楼还要不要了?我看啊,让四全做掌柜得了。一天到晚的,就托着腮帮子愣神,把客人都吓跑了。”
伯九拍拍脸,坐直身,又站起来:“得了,我还是去后院看看酒。”
后院空地没什么人,许是都在忙活。整个江春楼,的确是他最闲得慌。
伯九搬弄了一会儿酒坛子,刚放下一个,忽听一长箭破空的声音,干净利落的一声,笔直插入面前树干,埋入两寸有余。
伯九一惊,朝来的方向望望,走上前,用了些力气,将箭拔了下来。
笔直光滑的木杆子,用暗红色上了漆,箭头是磨得尖锐的铁簇头,隐隐泛着寒光,箭尾是灰白的翎羽。制作很是良,绝不是寻常用具,况且在云朝,私人持弩乃是犯了法的。
然而这些还不足以让伯九脊背泛上寒意。
箭尾上帮了根布条子。伯九抚平展开,朱红色的字迹,只写了三个字。
允王子。
那三个字狰狞而狠厉,似乎在张牙舞爪,冲着伯九恶笑。
伯九把布条扯下来,团起来攥在手心,只想就此把它捏得消失掉。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根箭在警告他,又或者,它其实只是一个提醒。
有人知道了。不是普通人。而且来者不善。
今日只是将箭当着他的面射进院子里罢了。
明日可就说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