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出自董卓任命,对于凉州军马格外亲切,这是事实,王桀无法否认。多次勤王刘表拒不参与,刘备以忠义责备刘表,王桀只好勉强辩解道:“天下离乱,岂独景升公置身事外?兵者,凶器也,不祥,荆州初定,百姓思治平,景升公处变不惊,置身战火之外,为荆州谋一方福祉,何罪之有?”
“家国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刘景升那汉室宗亲,袖手他郡百姓苦难,帝室危机,人焉?兽焉?”刘备冷冷地回答。这话已经不留余地,恶语相向。
刘表是“荆州八俊”之一,在党锢之祸前名噪一时,以清议座谈闻名。清议座谈对国家毫无用处,但无用就无害,越是无用,对权贵的危害就越小,所以,儒士越无用越出名,越被官员挑选出来向百姓示范,认这样的人才是人才。曹操却是三国时代的特例,他对刘表甚为看不起,认为他是个“守豚犬”。看家可以,发展、开拓绝不在他的字典上。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复弃中国去。远身适荆蛮。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违。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王桀突然长吟起自己所做的《七哀诗》。
刘备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描述战争给人间带来的惨象,借此向刘备说明荆州置身事外的苦衷。
“罢了,我且问你,昨日帝室危机,刘景升不呐喊;昨日百姓离乱,刘景升不眷顾;昨日诸侯纷争,刘景升不理会。曰:非荆州事务,非我之事,吾且顾自己吧。今日,我欲兵加于刘景升,有谁理会,有谁愿意帮助?”
王桀无言以对。
是啊,荆州不管家国兴亡,只想自己安乐,现在,兵临城下,谁来管荆州?
“刘景升若是来派你哀告求免,我或许看在同是宗亲的份上暂缓动手。可是,景升公以袖手自辩,责我穷兵黩武,嘿嘿,他错了,我平生就以善于穷兵黩武而自傲,这话一点不会让我难堪”,刘备指点着江山,豪气冲天地说:”我以兵兴,我为大汗辟土万里,我以雄兵傲视同侪,我用战争为青、冀、并、幽开辟广阔市场,让四周货物行销天下,青州正因为连续的穷兵黩武,连续的掠夺,连续的征服而富足。环顾天下,我不穷兵黩武,谁来为大汉穷兵黩武?”
刘备充满霸气地自言自语,口气中充满自豪,王桀深刻地感觉到,他与刘备之间存在着认知的鸿沟。
刘备的话让王桀隐隐地感觉捕捉到什么——市场?这个词王桀首次听闻,让他心中极其怪异。
刘备的好战,曾让中原诸侯跌破了一地眼镜。王桀也在其中探究着原因。
昔日,汉武倾全国之力征伐匈奴,结果国力一落千丈,最终导致西汉灭亡。大汉击溃北匈奴后,缴获的百万战马、牛、羊等战利品堆满了上林苑,每日空耗钱粮无数。好不容易在南匈奴归附时,将这些战利品当作破烂丢给南匈奴,算是扔了包袱。然而,朝廷这样坚持儒家“仁义”的思想,不斩尽杀绝、不疯狂劫掠、战利品也全赏赐给投降者,本以为这样显示了大国气度,匈奴会不再骚扰,可是,匈奴寇边行为从没有停止。自此之后,朝廷支出庞大的军费,仅仅收获了几块无用的土地,后来又全被南匈奴拿去,为了维持边境的军力,大汉对国内盘剥日甚,最终导致赤眉军起义。
刘备开始打南匈奴时,中原许多诸侯曾额首相庆,以为刘备会在此战中消耗力量,对诸侯再无威胁。结果,刘备快速地结束了战争,不仅没被削弱力量,反而依靠违反儒家思想的大肆劫掠,急剧扩张了骑兵力量。最令人奇怪的是,此后刘备越战力量越强,最后,让中原诸侯不可仰视。
尤其让人郁闷的是,刘备征伐匈奴,最后,对战利品分配,发动战争的青州官府竟只占三成,大部分的缴获被士兵拿去。诸侯本以为那沉重的军费开支会让青州财政崩溃。结果,刘备却紧接着发动了对鲜卑、对日本的战争,似乎青州官府越打越滋润,青州百姓越战越快乐。
钱呢?缴获归于百姓,军费从哪里出?
市场?!这个词一出,让王桀忽然感觉到什么。
刘备以战争开路,每打下一地,缴获的战略品归于士兵,士兵们要出售者战利品,必定要交纳交易税。牲畜集中于民间,必然会提高百姓的耕作能力,土地的粮食产量增加了,田亩的税收必然增加。新占领的地盘要进行开发,就是一个大的需求市场,向这个市场销售货物,增加的是交易税。即使刘备虽不去分毫,仅仅是增加的税金收入,也可以抵偿部分军费。
最重要的是,市场扩大了,民间的生产旺盛,导致了藏富于民的政策通行,百姓得到了这个实惠,刘备自然一呼百应,青州上下一心,外敌不敢轻悔。
“刘备诚不可与争也”,王桀从骨子里面,从他被征服的身心里面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缓缓地,然而异常郑重地向刘备行了一个大礼,王桀心服口服地说:“景升大人错了,他已经后悔了,玄德公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荆州上下感不从命?”
刘备淡然一笑,说:“张济必须死,以下犯上,尊卑不分,这样的人存留于世,对于我所倡立的社会秩序是极大的破坏。我并不认为,下不能犯上,不过,这个社会必须有一种准则,依据正常的途径,表达意愿。张济所作所为,不是在跟人讲道理,而是在于人较量拳头,他的拳头硬,便以为道理就在手里,圣上也不放在眼中,哼哼,如今,我的拳头硬过他,我来伸张正义。张济不死不足以谢天下。”
王桀没有答话,只是沉重的点点头,表示首肯。刘备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刘景升必须死,不死不足以谢国人,家国兴旺,匹夫有责,景升身为汉室宗亲,不顾朝廷荣辱,私纳叛匪,其罪当诛。”
王桀长身而起,一躬而别。
刘备冲着王桀的背影,微微而笑,根本没有唤回王桀的意思。两个人的观念南辕北辙,完全没有谈拢的可能,如果不是看在蔡文姬的面子上,刘备根本不会听王桀说话。
才送走了王桀,曹操的使者接踵而至,是李进的兄长李典。
刘备的脾气,曹操捉摸不透,只知道刘备行事毫无顾忌,素有“疯狂”之名,派其他人来不放心,惟有李典,有李进在,刘备做得不会过分——因为刘备这个人极其护短,绝不会让手下人难堪。
李典倒也爽直,一进大堂,毫不客气地问:“圣上私自出京,已入泰山郡,曹公欲发兵追回,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