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桃园县大溪镇的圣洛疗养院是一家私人贵族疗养院,只要有钱,它便会提供最好的照顾,而且隐密性特高,所有病人的姓名和病历表在院内被列为最高机密,所以,绝不会有人知道住在里面的有哪些名人的亲戚,或者本身。
谢云云已经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了,基本上来讲,她应该算是痊愈了,主治大夫也早就建议她可以回家继续疗养,只要定期回诊就可以了。
但是,因为她对儿子的恨意并未消逝,甚至一见到夏子冷情绪就开始激动起来,为了夏子冷的安全与平静,夏仲文宁愿让谢云云继续待在疗养院里。至少,在这儿她能得到最好的照顾,而且医护人员比他更有时间陪伴她,而大夫说过,她最需要的就是有人陪伴她。
对这个唯一深爱过的女人,夏仲文现在能做的,只是替她照料好仅余的儿子,并且每个月来探望她一次,和她聊聊过往时光而已,他已经不敢再去奢望和她有偕老的一天了。
而对夏子冷而言,母亲是他最爱的,却也是他最畏惧的。过去每半年一次的探望,也仅是让他更陷入毁灭的境地而已,所以有好几回,夏仲文都不愿意让他来。
算来他已经连续两回没来探望母亲了,对现在的他来讲,虽然他想念母亲,却也不禁要偷偷松一口气。
他真的不知道这一回来见母亲,母亲是不是又要把他推回原来的无底深渊中呢?
凯琳和夏子聪第一次见面时,相互之间都很惊讶。
凯琳惊讶的是,英俊斯文的夏子聪不仅十分出色,而且外表看去应该是个非常友善温和的人才对,如果不是夏子冷告诉她,而她也认为夏子冷绝不会随便造谣,她真的很难相信这个人会有什么叵测的居心。
真的是画虎画皮难画骨!
至於夏子聪则是相当意外於凯琳的明丽慧黠和活泼大方,他原以为愿意和夏子冷在一起的,应该是属於体贴温柔那一型的女孩子才对,没想到恰好相反,根本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两个表面上看似多年不见的老友再次重逢般热诚打招呼,其实却根本搭不上的人只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彼此都怀有很深的戒心。即使是他们在谢云云套房内等待护士去娱乐室找谢云云回来时,两个人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都是针峰相对的。
「你可真有心哪!听伯父说他不希望让子冷来,担心他又受到伤害,如果没有你这么好心……」凯琳特意加重好心两个字的重音。「恐怕子冷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见得到伯母呢!」
夏子聪在心底暗暗咒骂不已,表面上却仍是一派平和。
「子冷是我唯一的堂弟,我当然要特别关怀他呀!倒是你……」夏子聪似笑非笑地撇撇嘴。「像你这么活泼外向的女孩子,居然能够忍受子冷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别有居心呢!」
凯琳倏然瞪大眼。「他的模样?怪了,他的模样有什么不对吗?又高又帅,人又聪明,我们学校里好多女同学都在绡想他呢!如果不是我跟得紧,早就被抢跑啦!这么受欢迎的模样,会有什么不对?」
夏子聪闻言,故作恍然之状。
「哦!原来你是看上他的外表,这样可不太好喔!人的外表是最不可靠的,漂亮的稻草包可没什么用处喔!」
「没错、没错!」凯琳好笑地连连赞同。「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似最温和无害的人,天才知道他在计划些什么勾当!」
夏子聪脸色沉了沉。
「对,就像你,没人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跟子冷交往,对不对?」
哇!想扯破脸了吗?真没耐性!
凯琳差点失笑。
「我啊?呵呵呵,老实说呢!我是看上他无论我怎么欺负他他都不会反抗,又那么听话,这种人真的很难找耶!我运气卡好碰上了,当然要好好抓紧罗!」说著,她对著夏子冷又挤眉又弄眼的。「你说对吧!子冷?我保护你,你就让我欺负,这样很公平吧?」
夏子冷还是没有表情,但是他的眼神是温柔的。
「是。」
凯琳一听,不禁得意地朝夏子聪扬扬下巴。
「听见了没有?我们是公平交易喔!」
「保护?」夏子聪冷笑。「为什么他需要保护?何况,你一个女孩子反过来说要保护男孩子,你不觉得很假吗?」
「假?」凯琳不在意地耸耸肩。「无所谓,是真是假以後就知道了,反正只要他愿意让我保护,我就会保护他!」
「是吗?那他有没有……」
夏子聪突然顿住,随即不约而同地和其他两人同时望向门口,一看到那个长发翩然,清丽若仙的女人走进来,他立刻起身朝她走去。
「伯母,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长发女人——谢云云一见到夏子聪便即绽开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我很好,子聪,听说你出国了,难怪这么久没来,伯母还挺想念你呢!」夏子聪也跟著开怀地笑起来。
「是啊,我刚回来没几天,立刻就来看您了……」
老实说,凯琳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来那个美女是个会亲手杀害自己儿子的母亲,如果不是夏子冷和她十分相像,夏子聪又那么熟稔的和她打招呼,她还真会以为他们进错房、等错人了呢!
她不可思议地想著,同时朝夏子冷望去,却愕然发现夏子冷居然又变回以前那个死人了!
心中暗暗诅咒著,她忙起身朝倚在窗边的夏子冷靠过去,而且紧紧的抱住他的手。
「有我在,子冷,我会保护你的,」她温柔地低慰道。「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
有片刻的时间,夏子冷都没有反应,之後,他才极为缓慢的俯首望向她,眼底埋藏著脆弱与无助。凯琳不再多说什么,仅只是拉下他的脑袋匆匆给他一吻,而後屏气凝
神准备迎战。
即使心里已经有十足的准备了,可当谢云云甫一见到夏子冷时,脸上骤现的愤恨怨慰,却仍然丑恶得让凯琳大吃一惊。
天哪!这女人是巫婆吗?
「你为什么还没死?」谢云云尖叫著。「你早该死了,为什么还不死?」
哇瀓,这女人可真狠,她真的痊愈了吗?
「你这个魔鬼,你害死了你爸爸、你哥哥姊姊,你居然还有脸活著,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死?」
搞屁啊!讲这什么话嘛!这女人的思想逻辑真的有待改进!
「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死!」
谢云云叫著,随手抓起身旁茶几上的热水壶,夏子聪不但不阻止,反而退开一边冷眼旁观。
「去死啊你!去死啊!」
喂、喂,不是吧!真想扔过来吗?被那个k到会死人耶!
「你这个恶魔,去死啊!快去死啊!」谢云云双手抓著热水壶高举过头,仍然死命叫著,神情狰狞恐怖。「我叫你快去……」
当谢云云正要把热水壶丢过来时,凯琳终於忍不住了,她一个大步挡在夏子冷前面,比谢云云还要凶狠的吼过去。
「喂,你够了没有?痟查某!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想杀人了吗?搞屁啊你!你这个真正该死的人都不去死,凭什么伤害别人?魔鬼?你他妈的才是魔鬼,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她这一怒吼,除了她以外,房内其他三人全都傻住了,就连前一秒钟还是一副死人样由著谢云云怒骂的夏子冷,此刻都是满脸的惊愕之色。
凯琳喘了口气,再上前一大步怒瞪著谢云云,後者被瞪得情不自禁地退後两步,热水壶也无力地滚到地上去了。
「告诉你吧!你老公、你儿子、你女儿会死,罪魁祸首就是你!你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女人,说什么最爱你老公,结果呢?你老公的宝贝儿子你居然当他是仇人看!你老公的儿子耶!又不是别人的,你不是爱死你老公了吗?他爱的儿子你也应该宝贝的要命,不是吗?」
凯琳冷哼。
「不过暂时不能和你老公单独相处而已嘛!你就那么恨你儿子,老天!你真是个最失败的母亲,再怎么样,儿子也是你生的啊!既然生了就要负责,负责养他、爱他,这是谁都嘛知道的道理,你居然不懂,你是畜生啊?」
谢云云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出来。
「你还是个最失败的妻子,因为你该付出的关爱你不肯付出,所以,你老公只好帮你付出,因此他才会特别疼爱子冷。这种情况你不懂得反省还不打紧,居然还敢怪子冷夺去你老公的疼爱?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你肯对子冷多少付出一点,那你老公就可以少付出一点,也就是说他就可以对你多付出一些了,拜托,这么简单的加减问题你算不出来吗?你是白痴啊你!」
谢云云瑟缩了下。
「你难道不明白吗?整件悲剧根本就是你一手造成的!无论你如何讨厌子冷,可是孩子的本能就是爱妈妈,所以,他总是在讨好你,为的只是能得到你一点点爱,他会如此缠著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他还没有得到你的爱之前,他就是不愿意死心啊!」
凯琳叹了口气。
「如果你不是这么讨厌他,他也不会这么缠著你,也不会在你们要去旅行时吵著要跟你们去了。你明白了吗?是你逼他这么做的呀!」
谢云云更瑟缩了。
「你问过他为什么要看雪吗?没有吧?因为你根本不关心他,可是他说要看雪根本就是为了你啊!你忘了吗?是你告诉你老公你最爱在雪中漫步,你老公又告诉了他,然後他就死死记住,所以,他才吵著说要看雪,因为他希望能让你在雪中漫步……或者,是希望能和你一起在雪中漫步吧!」
谢云云惊愕地张大眼,头一次,她正眼看向夏子冷,没有怨恨,只是看著。
「瞧!一切的起因都是你,整个家是围绕著你在转动著的,所有会发生的事也都是你造成的。但是,你却从来不去反省自己,只知道任性的作一切自私的要求,任性的抱怨这、抱怨那,却说你最爱的是你老公,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这种话啊!去说给笨蛋听吧!笨蛋才会信你!」
谢云云垂眸咬唇,神色复杂。
「其实,现在说什么都太慢了,悲剧都已经造成了,但是你是不是该想想,你老公死了,既然你那么爱他,是不是应该为他做点什么?譬如说他生前想做却没机会做到的,或者他最爱的、最想要的,这些,他已经没办法做到了,你是不是应该替他做到呢?」
谢云云一动不动。
「你老公最爱的孩子是子冷,你是不是应该替他继续疼爱下去呢?你有三个孩子已经没有成长的机会,也没有享受人生的机会了,是不是应该让子冷连他们的份一起成长、一起享受人生呢?」
谢云云还是垂首动也不动,凯琳默默转身来到夏子冷身边握住他的手。
「如果你是真的爱你老公,你至少该想想,要怎么做你老公才会开心吧?把一切怪到子冷身上,他会开心吗?杀了子冷,他会开心吗?他死了,但是他的儿子还在啊!子冷身上流的是他的血,他就等於是你老公的替身,难道你想亲手杀了你老公吗?」
凯琳牵著夏子冷往门口走去。
「爱他就要为他想,他曾经带给你幸福,是你自己让它溜走了,你只能怪你自己不能怪别人……」
她在谢云云身边停了下。
「你一直是那么的自私,但是至少现在,为了他曾经带给你的幸福,稍微替你所爱的人想一下吧!」
语毕,她拉著夏子冷头也不回的离去了。谢云云仍像根石柱般呆立著,夏子聪则是阴郁著一张脸,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痛苦和快乐交织成人生,悲伤和无奈在生命中划下创痕,幸福总是在指缝间悄悄溜走。认命的人痛苦,投降的人绝望,只有坚持到最後的人才有机会看到幸福的青鸟。
然而,世界上真正能掌握住青鸟的人又有几个呢?
回程车上,无视於夏子聪的存在,夏子冷主动把凯琳紧抱拥在怀里。
「谢谢。」
当然,他不是为了凯琳破口大骂他母亲一顿,然後把一切罪过推到他母亲身上而感谢她。他感激的是凯琳为了护卫他所做的努力,感激的是凯琳在无意中又为他解开了一些心结。
或许不久之後,毋需他人来告诉他,他就可以知道如何让自己活得很好了!
「子冷,待会儿帮我写报告!」
「是。」
「子冷,泡面没了,待会儿记得提醒我。」
「是。」
「子冷,马桶塞住了,去通一下。」
「是。」
「子冷,旺旺仙贝还有没有?帮我拿一包。」
「是……」
「是你个头啦!你就不能换个词儿吗?」
「……」
夏子冷杵在厨房口,面无表情地看看客厅里瞪眼瞧著他的凯琳和颇为惊讶的小薰,再略转头侧过去瞄一下从卧室里探出头来的尚汝屏,他略略想了一下,而後静静地说:「可以重来吗?」
凯琳眨眨眼。「好,就重来!」
尚汝屏立刻好奇地走出卧室靠在浴室边看热闹,小薰也坐正了身子,准备一个字也不给他漏听掉。
「子冷,待会儿帮我写报告!」
「……你自己写?」
凯琳蓦地瞪大了眼。
「子冷,泡面没了,待会儿记得提醒我。」
「……你自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