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雪月城以东的一个叫梅花镇的小镇上有一家名为“凤来楼”的酒馆。酒馆的历史已经相当悠久了,是一家历经数百年而不衰的老字号。酒馆的老板姓张,凭借着祖传下来的几张酿酒秘方,倒也将凤来楼的牌子打响了。梅花镇上绝不只凤来楼一家酒馆,但凤来楼的生意却是最好的。
这一日的黄昏时分,酒馆里颇为热闹,劳累了一天的镇上居民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这里喝酒聊天。尽管酒馆里几乎座无虚席,但张老板却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站在靠门口边的柜台后不住地往门外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出现。
店小二小王对张老板的这种举动早就习以为常了,自从四个月前一个神秘的客人造访了酒馆后,张老板就一直是这样,每到日暮时分,他就开始翘首期盼。而那个神秘的客人也相当的奇怪,每到这时候他就会来酒馆喝酒,风雨无阻。
小王还记得神秘客人第一次来酒馆时就交给张老板一张酿酒的方子,指明了要喝这种酒,其他的酒一概不尝。张老板是个热心肠的老实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拿着那张方子就开始酿起酒来。酒酿好后,张老板也不喝,只是闻了闻,便立刻被酒的香烈气味给震住了。出生于酿酒世家的他马上对这张方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禁不住好奇地问了那个神秘客人。那客人却什么都没说,还要回了方子,只说等他离开这个小镇时就将酿酒方子传给张老板。
张老板自然是欣喜万分,于是天天盼着那个客人来,心底里又天天盼着那个客人离开小镇。如此这般,四个月的时间就在这激动而又矛盾的等待中过去了。
店门口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张老板的耳朵竖了起来,听了一会,他便露出了笑容,因为他知道那个神秘的客人又来了。这四个月来,他天天等,天天盼,早就将那客人的脚步声听熟了。
最先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体形高大,面目粗犷,颇有些凶恶之相。此人刚一进门,便咧开大嘴朝着张老板嚷道:“老张啊,快上酒!”
才一说完,他马上又换了一副模样,神色变得十分恭敬肃穆,侧身让开门口,头微微低垂着,对着门外小声道:“师尊请!”
张老板一见那中年男子进来,便站直了身子,目光直往门外看,显然那中年男子并不是他要等的人。
紧随中年男子身后进来的也是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体形也是十分高大,看上去相貌堂堂,甚为年轻,但却不怎么修边幅,胡子拉茬,长发蓬乱,反倒给人一种颓废落魄的感觉。最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十分美丽的怪鸟。
此人正是杨天行,而先前进来的那个中年大汉正是魔帝。
自从四个月前灵山一战后,两人就来到了魔界,却并未前往魔宫,而是在这靠近魔都雪月城的荒僻小镇上结草为庐,住了下来。这四个月来,杨天行一步也没踏出过梅花镇,平日里除了指点魔帝的修行外,就是到这凤来楼来喝酒。
张老板一见杨天行进来,便立刻满脸含笑地打起了招呼:“杨兄弟,您来了。”
杨天行看了张老板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便朝着摆在店里一个角落的空桌上走去。魔帝又朝着张老板嚷了几句,便也跟在了杨天行的身后。
张老板看着杨天行的背影,叹息地摇了摇头,呢喃道:“哎,多好的一个年轻人,那眼神却为何那么的伤感,在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伤心事吧。”说完,再度感慨的摇了摇头,转身走进里屋拿酒去了。
在这酒馆内喝酒的大多都是梅花镇的本地人,这四个月来,他们也都认识了杨天行和魔帝,对杨天行肩膀上的那只凤凰也是见怪不怪了。相比杨天行和魔帝这两人,他们更喜欢性格粗狂的魔帝,而杨天行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们想亲近也亲近不了。所以,当他们进来时,酒客们都熟络地和魔帝打着招呼,却没人敢跟杨天行搭讪半句。
杨天行坐的这张桌子位于一个阴暗的角落,光线不好,相对来说比较清静。这张桌子,他已经坐了四个月了,是张老板特意为他留的专座。
张老板把酒端上来后,便识趣的默默走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忧伤的男子从来就没有跟外人说过只言片语,只是默然的喝酒,要不就对着那只怪鸟发呆。其他的客人喝酒时总是喜欢要一些花生米,熟牛肉什么的做为下酒菜,但那个男子却什么都不要,在他眼里,似乎除了那只怪鸟,就只有杯中之酒了。
杨天行端起酒杯轻轻地摇晃着,默默地注视着杯中的酒水荡起阵阵涟漪,一圈又一圈,最后回归平静。忽然,他回头看了肩膀上的凤凰一眼,眼里荡漾出几丝温柔之色,低声道:“夜月姐,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夜晚,你第一次喝魔泉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回答声,凤凰似乎感觉到什么,也睁大了凤目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如水,也许在那凤目的深处,还有淡淡的涟漪,可是此刻,谁都看不出来了。
杨天行微微一笑,低下头,目光如水,停留在杯中的魔泉之上,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的声音轻柔而飘忽,又道:“你一定还记得吧,我也记得。那时你一下子就喝醉了,伏在我的怀里。你知道那时的你有多么的美丽吗?你是我一生之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那时我的心跳得很快,也很紧张。我的心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但也太晚了。”说到这里,他心中如针刺般的一痛,眼中掠过一丝伤感之色,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端起酒壶又将酒杯重新倒满,只是那只手掌分明在微微的颤抖。
杨天行再度端起了酒杯,眼神布满了忧伤,看着杯中之酒倒映出自己的头影。那影子是那么的模糊,那样的陌生,以致于他看了许久才认出是自己。他怔了一下,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再度看时,却发现那个影子又变了,变成了一个穿着淡红长裙、孔雀绿翎裘的绝色女子,嫣然含笑地朝着自己款款走来,那身影凄清而幽美。
杨天行呆呆地望着那女子的眼睛,那是如此的明亮,仿佛无声的火焰。那面孔,那眼神,那笑容,是如此的熟悉,他突然象是回到了四个月前,身子也仿佛在阴暗中,有着不为人知的轻轻颤抖。
心底的触动仿佛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四个月肝肠寸断的千思万想,魂牵梦绕也仿佛在这一刻有了回报。是谁的心在这般跳动,在久已冰冷的心间激烈的跳动,那沉默许久,在无数日夜悄悄徘徊的淡淡温柔,此刻却如火焰一般的炽热,在胸膛里熊熊燃烧。
“夜月姐!”伴随着一声轻呼,杨天行含着满眶的热泪,心潮澎湃地朝着那个绝色女子张开了双手……
“啪!”一个清脆的声音仿佛自天外传来,打破了这浓情的温柔。
魔帝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却见杨天行手中的酒杯支离破碎地撒在地上,甘洌的魔泉洒了一地。目光往上移,浮现在他瞳孔里的是一张错愕莫名,而又伤心绝望的面孔。仿佛那打破的不是酒杯,而是一颗跳动的心。
魔帝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他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回复冰冷,看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回复冷漠,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沉入阴暗。只是,他分明还看到在那个男子的眼眶中有大滴大滴的泪水悄然滑落。
“师尊,你没事吧?”魔帝关切地看着杨天行问道。
“一个连心都死了的人还能出什么事。”阴暗中传来一个冰凉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那个男子的身影仿佛在他眼中渐渐的模糊不清。
魔帝叹了口气,四个月了,杨天行对萧夜月的思念不曾有片刻的停歇。自从灵山一战后,杨天行仿佛变了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变得了无生趣,似乎天下间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重新唤起他的激情。除了偶尔指点自己的修行外,杨天行一天之中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对着那只凤凰发呆,喃喃自语。
“一个连心都死了的人还能出什么事。”这句话象一记闷槌敲打在魔帝的心上,虽然他早知道杨天行对萧夜月的死自责颇重,但也没想到会绝望伤心到这等地步。
这时,张老板再度拿来一个酒杯,看了杨天行一眼,摇头叹息着走了开去。
魔帝刚将酒杯斟满,从那阴暗中便伸出一只手,将酒杯拿了过去,过了片刻,酒杯再度回到桌子上,却已见空。一连倒了几杯都是如此,魔帝有点担心杨天行喝醉了,所以没再往杯中倒酒,那阴暗中也再也没有伸出手来。
时间在沉默中悄然流逝。
在魔帝这一桌的隔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年纪稍大的老者,看上去象是梅花镇的本地人,另一个是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看上去颇象一个行走江湖的豪客。
此时,那个彪形大汉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老者闲聊着。
“老丈,看不出你们梅花镇还能有这样的美酒喝。”彪形大汉端起酒碗大饮了一口,笑着对老者说道。
那老者用的是一个小酒杯,也轻啜了一口,笑道:“那是当然了,这凤来楼的酒可是镇上出了名的。我老了,身子骨不行了,平日里就好喝上一口,这梅花镇上的酒家我哪一家都去过,喝来喝去还是觉得凤来楼的酒好喝。”
大汉笑了笑,道:“不瞒您老,我是个仙界的小镖师,这次是来魔界走镖的。仙界的酒我也没少喝,但比来比去还是你们魔界的酒要强。”
老者闻言一怔,动容道:“老弟是仙界人?”
大汉点了点头。
老者笑道:“我这一辈子还没离开过魔界,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只是魔界东部的雁门关。听说你们仙界可是富裕得很啊,怎么会到我们这来走镖了?”
大汉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现在的仙界可不比往年了,哪象你们魔界这么繁荣啊。哎,这都怪当今的仙帝无能啊。跃马场一战把整个仙界都拖垮了,尤其是西边的幻冀两洲,田地荒芜,民不聊生。前几日,我还听说连仙京城都出了事,来了八个黑衣人大闹凌霄城,杀了很多朝廷的重臣,最后还是天刀戚老爷子出来才将事情摆平。”
老者吃了一惊,好奇地问道:“那八个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大汉沉吟了片刻,道:“好象是什么光明神的人,其中一个为首的还是什么光明左使。哎,这些事情哪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能够管得了的,只求这世道不要再乱下去了……”
他口里正说着,忽然从隔壁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声音,幽幽的叹息道:“这么说来,是光明神复出了。”
那大汉和老者同时一怔,寻声看去,却见说话的正是那个肩膀上停着一只怪鸟的黑袍人,那对充满了忧伤的眼眸里有异样的光芒闪过,似昙花一现,转眼却又回复了平静。
大汉惊异地看了杨天行一眼,转头朝着老者小声道:“老丈,那个人好生奇怪,是你们本地人吗?”
老者收回目光,叹息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但这几个月来他每次都会在这个时候到凤来楼喝酒。哎,我活了几十年了,还从没见过这么伤心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