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杰咬牙,道:“我们得来的银钱,才是最重要的部分,照理说,那么多的进账,即便是只拿出一年的收入,都能够让所有弟兄们过上舒服日子。”
“为何还要继续冒险?”
“那么许多的银子,到底去了哪里?这才是你想要知道的重点罢?”
杨木闻言神色微微一变。
王安风并不接话,右手抚刀,淡淡道:
“说。”
温杰脸色微微一变,见王安风完全不为所动,只得继续道:
“所有的银子,九成都会上交给老寨主,所有人都以为老寨主只是心狠手辣,武功一般,但是我却知道,老寨主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距离宗师也不过一步之遥。”
“但是老寨主,也只是将每年以几十万两计算的银子,每年的年节时候,送给另外的势力……至于那势力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须得要去询问老寨主,只知曾经接手的,是个眼角有痣的女人,穿着紫衣。”
“如何,大侠觉得,我二人所说,那个更重要些?”
杨木脸色一变,急切道:“等一下,你只说回答了的就不用死,但是却没有说一定会杀一个啊!”
两人眼前的‘刀狂’淡淡道:
“你说的对。”
“你二人都说了实话,我不杀你们。”
言语落下,手中墨刀反手倒插在地,刀锋向外,以示不杀之心,嗡鸣震颤,杨木温杰二人心中都有庆幸之心升起,可尚未等他们心中升起怨毒或者愤恨之心,突然有两道指力爆发,不着于行迹,却又刚猛莫名,落在他们身上要穴。
杨木口喷鲜血,直接仰面倒在地上,一身武功尽数废去,气息萎靡,却还清醒,只是跌在地上,口中便即发出惨叫,身为六品武者的温杰只是稍微支撑了一下,便即倒在地上。
感觉到周身经脉气机全然无法调用,心中瞬间明悟,自己乃是无声无息之间被下了奇毒,而且,分明只是摔跌在地,感觉竟然像是挨了重重一拳。
浑身上下,无一不痛,仿佛本就敏锐的感知更被放大数倍。
他看着一身黑衣的青年,咬牙道:
“你要做什么?”
王安风不答,右手持刀,左手劲气张开,将那两人直接摄入手中,转而腾空,自山上最高处腾身跃下,只在这短短时间当中,温杰杨木两人便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现在已经化作尸体,倒伏各处。
所有人都只有一处刀痕夺命,触目惊心。
这里只是大荒寨曾经用过的一处山寨驻地,地方高耸,聚义厅在最上面,而那些寨子里底层帮众则是地势平缓,地势最为低洼处,是牢房,全寨用水都会流到这里来,久而久之,一股恶臭。
王安风落在这里,神色冷淡,大步走入其中。
在角落里,还有不到十人活着,但是每一个人都精神不振,双眼麻木,仿佛死尸,牢房前面放着脏兮兮的木碗,里面几乎是连猪狗都不愿意吃的食物,看到王安风来此,连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像是将一切都已经烧尽了的木头,只剩下了灰烬。
温杰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面容浮现惊恐愤怒,道:
“你,你要做什么?”
王安风抬手拔刀,刀锋凌厉,将铁链全部斩开,但是获得了自由之身的犯人们并不曾比起刚才有更多的反应。
直到王安风将手中的两人扔在他们的面前。
有人抬了抬头。
在那些麻木的眼睛里面,有最原始的情绪细微浮动。
王安风深手入怀,将银子和干粮放在了地上,声音神态,依旧冷淡,道:“穿青衫的,是大荒寨寨主温杰,另外一人,是二寨主,杨木。”
麻木眼神当中,细碎的神采逐渐变成了涟漪,涟漪在扩大,变成火焰,是野火一样疯狂蔓延的火焰。
王安风起身,冷淡道:
“他们现在没有武功。”
旋即转身而出。
木门关上,只是过去短短三息的时间,温杰和杨木的怒骂,就变成了扭曲而凄厉的惨叫声音,被奇药强化感知之后,就算是最细微的疼痛,也会忠诚地传递扩散到他们身体的每一处角落,然后汇聚到喉咙,变成惨叫,嚎叫。
王安风闭上眼睛,手掌微微颤抖,却不曾离开。
“啊啊啊,我的手,滚,滚开!”
“我的眼睛!贱人,拿开你的手,拿开!”
“乡亲,我曾经是军中将领,你,你拿了我交给刑部和兵家,有大笔的银子奖赏……还有江湖一流的武功……啊啊啊啊!”
惨叫声音逐渐细微,王安风听到了指甲划过肉体的声音,咀嚼啃咬的声音,还有细微的爆裂声音……
几乎不用去看,他就能够感知到。
因为折磨,剧痛,崩溃而消瘦到了不成人形的人们,穿着肮脏的衣服,压在,趴在了两个面容白皙,穿着绫罗绸缎衣服的武者身上,用牙齿,用指甲,用所有人类最原始的武器,发泄自己的崩溃和绝望。
这几乎是传说中的地狱。
他闭上眼睛。
这地狱一样的场景是他亲手缔造,但是他的面容却很奇怪地平静,手掌也变得沉静,搭在刀柄上,直到听着惨叫消弭之后,里面逐渐升起了恸哭和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哀嚎,手掌却又微微颤抖了下。
有人出来,对着他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抱着粮食和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王安风取了寨子里的火油,泼洒到了所有的地方,然后以刀锋在地面劈斩出沟壑,将寨子和其他的山林隔绝开来了,他站在了这座没有有过名字的山峰下面,右手抬起。
火焰纠缠于五指之上。
麒麟神兵的火焰,比起他掌握的雷霆更为危险,如果不是神兵之主的意愿,除非将一切焚烧成虚无,否则绝对不会停止,无论是水,还是沙尘,都无法阻止这种自灵韵诞生的恐怖温度。
若无意外,这本应当是和武者宗师所对应的强悍力量。
火焰疯狂地蔓延,燃烧,将这个寨子笼罩。
他右手将墨刀倒插在地面上,然后盘腿坐在地上,手中的佛珠扣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双手合十,神色平静。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最后一个离开了牢笼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他穿着的衣服有些单薄,皮肤像是绷紧了的布匹,触目惊心地凸显出了肋骨和胸骨的轮廓,他将几个匪徒的厚重衣服缠绕在身上,以对抗冰冷的寒风,然后拄着断裂的短枪前进。
虽然受到了折磨,但是他们每日都有腐烂的食物可以吃,所以最大的问题是精神的麻木,肉体只是虚弱,因为不愿意吃,不肯吃的都已经死了,而就算肯吃,身子骨弱的也死了。
他攥着银子,右手抓紧干粮,一点一点啃着久违的白面馒头,他吃得很慢,感受到细腻的粮食在嘴巴里慢慢弥散开的醇厚味道,觉得曾经从自己的身上消失了的对于生的渴望重新回到这个衰朽的身子里。
麻木的眼睛亮了亮。
他想要回老家去。
他是没有了银子和商货,可是还有家,有家人,有白白胖胖的孙子,有眉头紧紧皱着的儿子,还有一个嘴里老是嘟嘟囔囔个不停的老妻。
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她该哭红眼了。
她自小时候就爱哭。
多久了?多久没有回去?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一匹赤色的马从他的身边像是一阵狂风那样地掠了过去,他回过头去看,看到那座山的山顶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笼罩,看到仿佛天神坐骑一样神俊的骏马停在了那一道身影的旁边。
那个身子盘坐在地上,面对着火焰,挺得笔直。
背后的大氅哗啦啦地抖动着。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语调在老者的耳边回荡着,他觉得内心突然变得越发宁静下来,看着天空,想要放声大哭,他想到了那个被抓得面目全非,生生痛死的儒雅匪首,在断气的时候,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木门,喉咙里挤出了声音,充满了怨毒,像是用刀子刮人的耳鼓。
“你杀这么多人,手段这么狠辣,你也会有报应的。”
“我在地狱下面等你……”
然后那个人就断了气。
等他走出来,看到太阳的时候,听到了一直拄着刀站在外面的青年口中发出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冷漠的感觉,平静清澈,混在了大氅抖动的声音当中,像是安静流淌过绿洲的河流。
他说好。
老人转过头来,山上的木头烧出了白灰,被风一刮一吹,到处都是,落了满地,老人眯了眯眼睛,想到了家乡的大雪,仿佛从心肺的最深处呼出一口气来,呢喃道:
“白茫茫的一片……”
“真的干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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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两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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