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阵哄笑。
捕头拍了下腰刀,哐啷作响,狞笑道:“走,这一次把那些眼珠子长在骰子上的杂种都逮回来,若是咱们那监牢里面还有个床位,老子就把你们塞进去补缺!”
众人叉手,轰然应道:
“诺!”
于是这一日山月坊街道上百姓看到了一处壮观景致,一道一道的朱衣捕头率领着大秦武卒,在街道里乱窜,将那一个一个仿佛毒瘤一般的赌坊给砸了去。
其中一人被掀了桌子,尤自不敢相信,先是目瞪口呆,旋即勃然大怒,就要与那捕快理论,怒声道:
“区区武卒,安敢如此。”
“某叔父是王中意,乃是梁州城中官员,享正七品……”
“王你个龟儿子!”
旋即一名武卒狞笑着欺身近前,抬手一个耳掴子打得那公子哥儿眼冒金星,回手又是一下,直接打得坐倒在地,说不出话,只觉得发懵,然后被拉起来,用绳索捆住了手腕,带了出去。
这些小赌坊极为隐蔽,里面却又另有乾坤,还有很有一把蛮力的混混青皮做护卫,周围百姓受其害久矣,当下无不乐见其成,围堵两侧旁观,权当看戏。
那公子哥还在高声嚷嚷,不妨人群中有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大娘抬手一下,一颗烂鸡蛋直接打入其口中,上牙齿往下牙齿一咬,登时流了个满嘴腥气,半晌说不出话。
那捕头抬眼一看,只见其双目流泪,竟是给气哭了,嘴角抽搐,当下忍不住抬脚在其臀部踹了一下,骂骂咧咧道:
“快走。”
“娘的,没卵蛋的混子,晦气!”
………………
无心的眸子有些许深沉,翻看着手上关于整座州城的卷宗,手指轻轻敲了敲其中一页,旋即掩卷沉思。
隐隐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喧嚣声音,正是武卒行动带出的动静。
他对于王安风提供的情报非常看重,认为只要能在这段时间内找到那个倒霉赌徒的真实身份,就可以大致确定那一老一少的行动范围,旋即抽丝剥茧,步步紧逼。
对方定然会露出破绽。
这是朝堂在另一层次上,对于江湖武者的碾压。
整座城池的刑部系统,甚至于所有的官员都在无心的强压之下,拧成一股绳索,以极恐怖的效率开始排查。
最明显的便是,城中的大小赌坊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行动而大气不敢喘上一次,只觉得胆战心惊。
而在此时,刑部衙门的监牢前面,走来一名青年男子,虽穿着朱衣,垮了大秦腰刀,看上去却颇为俊秀,不像是刀口舔血,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衙役武卒,甚至于还有两份腼腆。
监牢前守着两名武卒显然和这青年颇为相熟,左边那大汉主动打招呼笑道:
“小鱼,今日听说你拉了十八趟,还能走来?”
另一人也忍不住取笑道:
“看你这模样,什么拉了十八趟,说不得是在娘们的肚皮上把自己给弄虚了吧?年轻人,你听老哥哥一句劝,得节制些,否则往后有的你受。”
旋即两人便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青年似乎有些不大适应这样的交谈,只是安静在笑,然后慢慢往近前走去,进不得三五步时候,左边那武卒突然一扬刀,肃声道:
“止步!”
“无心大人吩咐,这几日间,没有他的手令,不得靠前,否则是要问罪的。”
章小余终于开口说话了,道:“张大哥不用这样吓唬小弟我,都是刑部当差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只往前走两步,你还能够一刀砍了我的脖子不成?”
那武卒收了收刀子,面上神色倒是有些尴尬,道:
“咳,这……大家都是一起混饭吃的弟兄,也不值当。”
章小余笑道:“不过说来,我确实进去是受了其他人的托付,不过两位大哥不用担心,托付小弟我的,正是咱们梁州城州牧大人的夫人。”
“因着小弟和他家管家是同乡出身,遣小弟来这里,看看这位大人可还有什么门生老师,动动关系,就算是保不住这身份了,也好歹把人从这牢房当中带出来,否则堂堂一位从五品的地方官,和赌鬼蟊贼关在一起,这算是什么话?”
两名武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理由确实是合情合理,而且大秦刑律里面,也有‘赎刑’的惯例,那些个大户人家犯了罪,只要不是入了不赦的十个,就能够用金银,秘籍,铠甲兵器来折罪,早早出来。
当下便有些犹豫。
章小余复又上前一步,没有引来两名武卒悍然出手,心下稍安,复又劝道:
“那位无心大人虽然身份不凡,但是毕竟只是京官,过不得几日案子破了,就要回京城述职了,可是夫人家可是咱们梁州城勋贵,过江龙再强,如何压得下这地头蟒蛇?”
“两位大哥可都是咱们梁州城本地人士,祖上便在梁州里讨生活,为了那个捞完了功劳就走的名捕,反倒恶了本地的大人物,岂不是太不值当了?”
“这……”
两名铁卒闻言心中皆是有所迟疑。
章小余趁热打铁,抛出一个杀手锏,道:“夫人答应下来,此事若成了,便愿意给两位大哥重新找上一门营生,既然不在这刑部当差,自然不用再看什么名捕的脸色。”
最后这一下终于敲开了两名铁卒的心防,他二人对视一眼,让开门来,让章小余自己一人安静进去,且务必要在半盏茶时间之内出来,章小余自然是一一答应下来。
旋即进了梁州城的监牢当中,这监牢小半修在地下,阴沉沉不透光,一股腐臭的味道,章小余提着一盏灯笼,一直走到了最里面那间监牢,然后拿灯往黑暗里一照。
借助微弱灯光,看到了里面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正是周欢,其人虽在牢中数日,已有了几分狼狈,可面色上仍有多年从政养出来的官威。
章小余将手中铜灯放下,然后恭恭敬敬,俯身下拜,口称大人,里面周欢抬了下眼皮,自嘲一笑,沙哑道:“你又是何人?周某已经没有了官身,当不得大人称呼。”
章小余头颅低垂,顶在地上,道:
“在下章小余,当年梁州大雪,险些被父亲卖到妓院里当了龟公,是您救了小人,且供银钱活命,大人大恩大德,而今正是小人报恩之时。”
周欢愕然,他为官算不得什么好官,却也为了讨得夫人欢心,随手做过些善事,不曾想自己今日落灾,满身灰尘,敢于冒险前来的,竟然只是当年随手打发的一两银子。
而那些每日里称兄道弟的好友则不曾出现一人,心中登时五味繁杂,只觉得人心莫测,忍不住喟叹出声,道:“你愿意来自然是很好,但是今日你来又有何用?”
“不过是多添了一条性命罢了。”
章小余将方才在外面所说的话重又说了一遍,恭恭敬敬道:“小的藏了纸笔进来,大人可有什么能写的?只要大人吩咐,小的粉身碎骨,也要送到。”
送信,保释?
那些人连探监都不肯,何况是冒险?更何况是那煞神无心……
周欢正欲苦笑,突然想到了一人,神色变了变,沉默一二之后,主动开口询问如今的梁州城变故,听得章小余回答之后,更为沉默,等到时间快要到了,才咬了咬牙,自章小余处接过纸笔,抬手写下一行字迹,然后交给他,道:
“切记,速去找我夫人,告她若想救我,只得如此行事,速速行动,勿要迟疑。”
章小余复又拜过,将这信笺藏好,匆匆走出。
周欢目送他离开,双手抓在了木栏杆上面,神色几度变化,想要将他唤住,但是还是没有开口,等到外面的光亮起,脚步声音远去,终于重重叹息一声,不再挣扎。
他亦是不知,为何自己只用了官场惯用手段,便落得如此下场,若要救他出来,非得要更大的人物愿意出手才行,可有狴犴金令,又有谁人愿意?
因而他方才写信给了整个仙平郡最大的一位人物。
作为梁州牧,他有这样的渠道,去联络那位好美色的仙平郡柱国,然后告诉他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无心在此办案,追逐凶人。
第二件事,柱国一生至交好友惨死。
唯独把事情变得更为混乱,且令无心受阻,方才能够有机会自牢狱中出去,只是他亦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若是在官场上的权谋机变,自然无错,可不知道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仿佛有毒蛇盘踞啃噬,叹息一声,整个人朝着后面坐到,无论精神模样,都有些颓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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