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这样的好人也实在是好过了头。”
王安风笑道:“我只是送了他一件东西,他便同意了要求,这样自然是好人。”
尉迟杰眯了眯眼睛,看着王安风沉默许久,道:
“好手段。”
“彼此。”
林巧芙朝着另外一个地方缩了缩自己的肩膀,觉得现在那很好吃很好吃的素斋也吃不下了,吕白萍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道:
“巧芙,那边的气氛怎么这么怪……”
“叫人吃不下饭。”
林巧芙看着自己的师姐,道:
“师姐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要不要去问问尉迟公子?”
吕白萍看了看尉迟杰,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低声咕囔道:“不,虽然不明白,可是现在那家伙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好惹。”
尉迟杰看着王安风,心中仍旧复杂。
王安风则是神色平淡,仿佛方才所说不值得一提,老禄立在尉迟杰身后,太叔束手,背负巨阙,沉默站在王安风一侧。
道士们彼此对视,一个个端着饭碗,可是在这个情况下却根本要吃不下饭去,方才王安风和尉迟杰所说的那几句话,虽然听不明白,却仿佛比起刀光剑影都有些可怕,听得他们心惊肉跳的。
就算是再不明白,也知道白阳剑派的事情和着轻描淡写几句话有关系,所以他们就越发觉得头皮发麻。
清运摸了摸自己的脑壳儿,心里面满是古怪。
怎么现在有种感觉,自家这边儿才是反派来着?
这两位公子少侠,怎么那般像是话本儿里端坐后台的幕后凶人?笑得让人头皮发麻。
清言咽了口唾沫,将求助的视线投向老观主。
老道守墟子抚须。
看着左侧王安风,右侧尉迟杰,却只是在笑。
宫玉将手中的瓷碗放在了桌上,稍微发出了些大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引来了一道道的视线,就连在暗中较劲的尉迟杰和王安风都下意识看向宫玉的方向。
一下子这么多人看向自己,宫玉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看了看自己放下的瓷碗,微微皱眉,思考一二,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王安风,很认真地道:
“我吃好了。”
王安风张了张嘴,笑出声来,尉迟杰无奈抬手扶额,哎呀叹息,方才隐隐针锋相对的气息等事件消失不见。
宫玉皱眉。
尉迟杰叹息苦笑,道:
“少爷我好不容易学着家里老不死憋出来的气质,一下子就没有了,宫玉姑娘还是厉害……”
他此时也不喊前辈了。
王安风了然点头。
方才他其实也只是在模仿自家先生罢了,是以对尉迟杰这句话深有同感,原来大家都是彼此彼此。
尉迟杰抬眸看向王安风,想了想,道:
“这一次,算平手?”
王安风竖起自己的手指,道:
“我只用了一步。”
尉迟杰撇了下嘴。
王安风等人没有办法在玉墟观中一直待下去,之后每日里修行剑术,听老道士守墟子讲述些当年父母的小事,不觉已经数日过去,赤崖门,白阳剑派诸事已毕,终究还是要告辞。
临行之前,老道士守墟子给了众人一些小件的礼物,林巧芙是两本青锋解上没有的道藏孤本,吕白萍得了一柄古剑的剑鞘,喜不自胜,宫玉是玉佩,老禄和太叔也各自有所得。
王安风和尉迟杰则是得了两枚玉牌,拇指大小,恰好可以悬挂在衣襟一侧,清运对此似乎颇为不乐意,按他所说,这两枚玉牌其实是寻常得厉害,是老道士自己雕刻的。
这些年里有许多年轻人也从这里拿到手,实在是不值钱。
清言面露尴尬之色,连忙将自己的师弟拉住,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败坏老道士名头。
王安风却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抬手仔细去看,发现这玉佩确实寻常,只是其中刻着个古篆王字,颇有几分古意,而尉迟杰的那一面则是刻着尉迟二字。
想来是姓氏牌,能祈福保平安的。
将玉牌悬在衣襟一侧,老道士说是不喜欢离别,没有给他们送行,反倒是清运清言这些年轻道士将他们一路送下去了烛龙栖。
走出观门的时候,王安风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回身去看观门,来的时候没有能够看得清楚的那一幅门联,此时要走,却打算要看个清楚,尉迟杰似也饶有兴趣,走到另一侧去看。
左侧先前看到阴阳不测,右边是群魔尽扫,已经是颇为大气。
此刻专门走去看,铁画银钩,又是各自多了五个字。
王安风站在左侧,轻声念道:
“阴阳不测,之谓神之主。”
尉迟杰凝眉,站在右侧,呢喃出声:
“群魔尽扫,是谓武之真。”
阴阳不测之谓神之主。
群魔尽扫是谓武之真。
尉迟杰瞳孔皱缩,神色已是大动。
王安风却只是笑道:
“果然大气!不似是寻常道观。”
“走罢!”
清运清言一直将数人送到了山门下面,目送着王安风等人离开,才转身沿着山路上山,清运对于王安风和尉迟杰几乎惊为天人,对于老观主的行为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纵然身为长辈,不用送下山来,可好歹要露个面啊。
清言温言劝慰,心中却也有些不解。
守墟子闭关的内室当中,却有一处暗门,这给晚辈埋怨得不清的老道士手上把着铜灯,一步一步走了下去,走了上千级台阶,可见其深,可是最下面却一点不暗。
很亮,非常亮。
数不清的长明灯火燃烧,一排一排如同灵位前的烛火,照亮了这一片黑暗,灯火之后,是一座一座的石雕,都有数尺之高,或者嬉笑,或者忿怒,神态不一,却都穿戴铠甲,手持兵刃。
那铠甲坚固,那兵刃森寒,竟然没有半点虚假。
不言不语。
死物自然不言不语。
却有惊人的铁血肃杀之气萦绕,仿佛这里的上千座石雕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复苏,就会化作横扫天下的铁骑,再度怒吼,再度咆哮,兵家煞气足以震慑得常人说不出话来。
老道士慢悠悠得往前走,把手上的铜灯放在旁边,然后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第二行右侧空着的一个位置,深深呼出口气来,这阴森森的鬼地方,守墟子却很舒服似的。
舒展了下身子,一手拍在旁边石雕上,感慨笑道:
“好久没有过来了啊……”
“怕来一次就走不掉了。”
阴森鬼蜮一般的地方,老道士的笑声温暖平和。
孤独一人,在这些雕像之间回荡着。
“你们猜这两天我见着了谁?”
“你们肯定猜不到,是大帅的儿子和尉迟老贼的孙儿,当年尉迟老儿就不服气,现在啊,他孙子照样是被压得死死的,看着都舒服……”
“一个擅长阳谋,堂堂正正,一个呢,又跟他爷爷一样,肚子里面都是坏水子……”
“看着他两个斗气,我都有点觉得看到了当年啊,哈哈哈……”
周围两千七百余座雕像,白发苍颜的老人一人笑得乐不可支,笑声在石壁当中回荡着,是极温暖的笑声,却显得悲凉孤独。
守墟子的手掌在前面一座雕像的背上拍了拍,遗憾道:
“就是没能见着你的后人。”
“要不然,就都全了,当年你们三个可是给他国士子们背地里称呼大秦三害,而今却只有两个了,可惜得厉害……”
“对了啊,我跟你们说过没?”
“北地那边儿,北匈奴又往过试探了,结果给咱们都护府三个人就搞掉了,若是当年你们还在的时候,不得千方百计把人给挖过来啊,哈哈……”
“据说还被剁了个王子,哈哈哈,解气!解气啊!”
“当年的匈奴要死个王子,不打上几场硬仗可是说不过去了。”
老道士手掌拍在石头上,畅快大笑。
周围两千余座石雕立着,长明灯亮着,那笑声孤零零的。
笑得累了,头颅靠在石雕上,沉默许久,轻声道:
“咱们大秦,现在已经够强了……周边也没哪个不开眼的敢过来撩拨。”
“这两日又见到了咱们神武府的后人,老道士没什么遗憾了。”
“见到他们两人,我就知道,咱们神武府的传承,断不了。”
“三千铁骑啊,你们的兵甲一定会由你们的后人接过,未来的天下,马蹄声会冲重新响起。”
“很好,很好……”
“真的很好。”
老道士双目闭合,头颅靠在石雕上,低声呢喃。
双眼却止不住留下泪来。
“很好啊……”
山下马车前,尉迟杰回身去看这座烛龙栖,突然开口,道:
“烛龙栖这名字,是有来历的,你们可知道?”
熟读各家典籍的林巧芙却有些困惑,道:
“不是因为形似烛龙吗?”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确实有这种说法,不过我一位长辈却说,这烛龙栖的名字,来自于一首诗。”
林巧芙茫然:“诗?”
王安风颔首,对于林巧芙不知道这一首诗感觉有些不理解,脑海中想到的却是那个午后,醉酒的离弃道以手击瓯,声音粗狂而悲凉。
尉迟杰拍马在前,低声吟唱,王安风开口相合。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
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箭空在,
人今战死不复回。
彼时离弃道已泪流满面。
石室之下,白发苍颜的老道士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踉跄起身,提着灯朝着上面走去,呢喃道:
“不说了,不说了……”
“老道士还不能这个时候就下去陪你们。”
“不过也快了,当年我的师父说我气有龙虎,是道门大真人之相,能活两三百岁春秋,嘿,你们信吗?我却是不信的。”
“人事可为,天命难违。”
“可是啊,天策,你,心儿丫头,还有老道,我们都违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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