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舟知常青是丽竟门高层,马上要由暗转明,出任高官,对他也很客气。眼见岑越有些蔫,燕舟心中一喜,催马上前,向常青抱了一拳,才问:“常统领,不知杨家粮仓究竟有多少个?”
“地窖的话,我不是很清楚。”常青回答道,“外头倒是有两三排粮仓,约莫三十多个,大部分是夯土的,只有少数几个,瞧着像新作的,草草用木头搭了。”他一把火烧掉的,就是那些木质的粮仓,里头的粮食应当是杨氏决定起事后,仓促收购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众所周知,真正稳妥的粮仓,多是建在地下的。譬如洛阳的含嘉、洛口等粮仓,面积比寻常城镇还大上不少,里头有几百个小粮仓。每个粮仓都是挖好了土坑后,先烧了四壁,使之干燥,又铺了许多防潮的物事,才开始存粮的。
将粮食存在地下,既隐蔽,又安全,不会被人惦记不说,也很难遭贼,更不用说火灾的威胁了。至于弘农杨氏明明有足够的条件,为什么还要在地上建粮仓,常青想不明白,燕舟却一清二楚,不由笑道:“那就是了,世家多有怪癖,认为存在地下的粮食不够新鲜不说,还有股土腥味,一般是不吃的。”
常青听了,不由嗤笑:“真是穷讲究。”多少人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为了一口吃的卖身为奴,世家倒好,这个挑那个捡的。
他已经没有什么同人不同命的感慨了,世家子,他也杀过不少,不管是骨头还是命,也没见几个比百姓硬的。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燕舟的言下之意,不由皱眉:“你是说,弘农杨氏存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十年?”
“十年是俘虏的说辞,未必可信,五六年却肯定是有的,若是世家不铺张浪费的话。”燕舟笑眯眯地说,“世家一人一餐所耗费的粮食,足以当得上几十名大汉三日的口粮,只有更多,没有更少。”
在这一点上,见识过杨家奢靡,一道菜用十几只,甚至上百只鸡鸭来配,光是上点心就上二三十种的他拥有绝对的发言权。毕竟他的母亲是杨家庶女,按辈分算,乃是杨延的堂妹。因这层关系,他也曾被杨家招待过一两次,虽然只是偏院,却也让他大开眼界。当然了,那时的他自惭形秽,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对膏粱之家的富庶和气度向往不已,哪怕被讥讽“三流世家与寒门无异”也不敢反击,反而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这些年来,他从未忘记过杨家的高傲,以及杨家带给他的羞辱,现如今……呵呵,赫赫扬扬的弘农杨氏,也不过是俎上之肉罢了。
常青听燕舟这么说,更觉可笑:“兵临城下,还讲究这些?”
“世家么,一向都是这样。”燕舟意味深长地说,“哪怕在战乱时,他们也没放下这份排场,谁让那些粗糙的饭食,贵人们无法下咽呢?”哪怕是短了奴婢和部曲们的伙食,贵人们的排场,也是不会缩减太多的。
与物质的满足一比,什么气节,风骨,就得远远扔到一边了。草头皇帝不算,前朝末年,群雄逐鹿的时候,略有“帝王气象”的人入主弘农郡,不都是杨家的“明主”么?
常青只觉匪夷所思,听燕舟这样斩钉截铁,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走到僻静地方,深吸一口气,忽然明白了秦琬的想法。
为什么要括户?那些背井离乡的人没有错,如果不是过不下去,谁会离开家乡,去流亡,不知道前程在哪里,甚至要为奴为婢,命不由己?错得是那些压榨他们的大户,譬如这看似光鲜亮丽,实则肮脏非常的世家。偏偏这样的世家、勋贵、乡绅,又是构筑帝国的重要力量,一旦与他们对抗,很大的可能是自己的位置保不住。
为了保住龙椅,一代又一代的皇帝对世家妥协,就好似前朝。最后的结局呢,民不聊生,百年内,各式各样的起义层出不穷,胡人蛮夷都能欺辱中原。末了,一场燎原大火,将前朝烧得干干净净,可现在……
这样的故事,的确不能再重复下去,哪怕无可避免,也要为百姓多争取一些安逸的时间。
只有心念百姓的,才能算真正的明主。若是不惦记着百姓,只顾着皇权,哪怕你朝堂平衡做得再秒,权利抓得再牢,也不过是被蛀虫掏空了的泥塑木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