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沈曼有些迟疑:“这,这样?”如果只是和西突厥的人见面,哪怕商定了这件事,也不至于让圣人这样愤怒吧?那可是皇子,不是臣子,岂是能随便赐死的?父亲杀儿子,到底不好听,指不定就要背上“不慈”的名声,史书中也会被记上一笔。
“他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若是沈淮转述这件事,可能还会拿捏着语气,顾虑秦恪的心思,毕竟赵王是秦恪同父异母的兄弟,裴熙就很不客气了,“既想要马儿跑,又不想要马儿吃草,眼见大军开拔,刚好顺路,竟打上了军需的主意。他自己也出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贪官污吏么,吞了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全是自己用,总要寻个渠道出手。巧了,东西送往西突厥,刚好顺路,不知省了多少事情。
两军交战,拿自家的物资,尤其是军械去资助敌人,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什么?赵王为什么要换好马,大家心里都有本帐。他也就是仗着自己是皇子,才敢这样肆意妄为。毕竟,太宗皇帝虽有赐死儿子的先例,圣人却是没有的。梁王是自尽,卫王是经受不了流放之苦,虽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到底抱住了一条命,如果他们坚强些,又或是愿意苟活的话,也不至于死。
赵王却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梁王与太子争锋,那是无可奈何,彼此都骑虎难下,又都是圣人喜欢的儿子,圣人才想两面都好。如今诸王夺嫡,丑态尽显,甚至动摇了朝政,圣人早就腻歪得很,何况赵王里通敌国,损害大夏的利益,只为造反?这样的儿子,杀了也不心疼。
处置赵王,不过是杀鸡儆猴,告诉闹得更欢的两个儿子——朕不缺儿子,也不吝惜杀儿子,你们都给朕乖乖的,否则朕绝不留情!
秦恪和沈曼是见识过早年几场腥风血雨的,见此情景,不由惴惴:“那,老四的亲家……”
“二位大可放心,圣人用了沈将军,此事便与咱们无甚干系。”裴熙笑道,“圣人命沈将军拿了彭城侯等人,可见他们确实牵扯进到了此案。家国大事,又不是赌一时之气,断没有雷霆大怒就连坐的道理,必定事出有因,不过——”
秦恪刚放心,听见“不过”二字,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不过什么?”
“不过,魏王——”裴熙似笑非笑,“怕是要焦头烂额了。”
他说得一点都不错。
圣人大怒之下,勒令彻查此事,其实也不用彻查,丽竟门早就盯住了赵王,顺着这条线跟了不知道多久,大半人手都用在了此事上,怎么可能拿不到证据?哪些人牵扯了进去,圣人一清二楚。
拔出萝卜带出泥,赵王经营多年的暗线一一被刨开,连带着牵扯进这件事的人不计其数。伴随着邓疆党羽的陆续被捕,邓疆坐不住,魏王也觉得头疼,却没有半点办法。
邓疆不爱惜羽毛,党羽多贪官污吏是事实;这些贪官污吏收了好处,往军需伸手,也是事实。虽说其中有好一部分人并不知道军需会被转卖到哪里,可没有他们点头,东西哪里能走漏?
国家太平了这么多年,诸王又争得厉害,吏治**无可避免。圣人本就恼恨这些贪官污吏,恰好逮着这么一件事情,下手毫不留情。一时间,刑部大狱竟有几分人满为患的味道,又恰逢深秋,肃杀的时节正是处决人的好时候,朱笔一勾,管你是高官显宦还是勋贵世家,罪名重的被拉到西市斩首示众,罪名轻的也是流放,全家被贬为庶人的,那已经是从轻发落的从轻发落了。
长安的百姓见此情景,不由打了个寒战,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梁王谋逆,西市血流成河。
血腥味覆满长安的时候,噤若寒蝉的人们都觉得,这个冬天,来得格外的早。
邓凝跪在神像面前,双手合十,忽听外头传来温柔的声音:“嗣王妃这些日子可好?邓家来人,没有惊扰到她吧?”说到这里,语气又有些严肃,“你们若是不分尊卑,对嗣王妃不敬,我必会禀报王妃。”
听见纪清露的问询,邓凝皱了皱眉,心情很复杂。邓疆下狱,邓家的党羽也大半进去了,昔日煊赫无比的次相***,瞬间就不剩多少痕迹。她在魏王府的日子也越发难过,魏王和秦宵虽没有对她如何,却剥夺了她出行的权利,甚至打理内务的资格,就连协理王府的权力也挪了一部分给纪清露。纪清露却没有打击报复,更没有趁机笼络人心,一直十分规矩,对她还照顾有加。若说前世,纪清露“一心想”做皇后,照顾她博个好名声也就罢了,这辈子却……难道这人真心不坏,不过是自己一叶障目,错怪好人?一想到这里,她便寝食难安,只恨自己目光短浅,害了纪清露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