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十一年,四月。
谷雨刚过,长安城便接连七八日飘着细雨,乐坏了盼着今年有好收成的农民,却让殿试的举子们犯了愁,唯恐走到宫门外围时衣衫已湿——他们身上既无官职,也无勋爵,无法在宫门外的几条大街乘车坐轿,就更别说骑马了。
因着治平九年的江南大乱,多条要道封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一些举子也错过了春闱。圣人怜悯他们遭了无妄之灾,又欣喜于叛乱迅速被平,便在大军于正月凯旋,对有功之臣大加封赏的时候,许下了来年加开恩科的承诺。
州府推荐的名额本来就不多,到了长安还得考上不知多少场,地方官不敢在这等事上捞钱太过,推荐得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但出身寒门又有学问,想出人头地的人太多,三年一轮,谁不能落到自己手上谁都不知道。圣人加开恩科,这些人自是求之不得,若是运气好,兴许不止是娶高门大户的庶女,说不定能得嫡出的娘子垂青呢?没看见治平十年的状元娶了代王的三女儿福安乡君,探花林宣更是好运,娶了申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嘉懿郡君么?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何不让这些出身寒门的举子心驰神往?
对举子们来说,科举或许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对代王府来说,科举却只是茶余饭后的点缀罢了。
代王妃沈曼笑盈盈地听着仆人的回禀。听见来人说秦织吃得好,睡得好,感谢王爷王妃和县主的关爱,厚赏来人,命他带回礼给秦织,让秦织一切宽心。
秦琬抱着母亲的手臂,笑道:“阿娘,这回你可放心了吧?”
与治平九年的惶恐不安相比,治平十年的幸福安逸简直如梦境一般——先是代王被圣人加了封邑和田地,又是秦放被封了良城县公,热热闹闹地迎了陆娘子进门。
乔睿得中状元之后,果然对代王提了他与秦绮之事,代王勃然大怒,险些将乔睿打出去,好容易才被妻女劝住,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此事,却已认定秦绮狼心狗肺,便将自己给秦绮准备的嫁妆和添箱全都给了受委屈的二女儿秦织,权作没秦绮这个女儿。
为了补偿秦织,代王在沈曼圈出的几个勋贵子弟中精挑细选,好容易才选中了高密侯的嫡三子邵旸做女婿,并为他谋了一个太仆寺典牧令的官职。虽只有正八品上,瞧上去半点不起眼,却掌诸牧杂畜给纳及酥酪脯腊之事,既清闲又颇有油水。
典牧署的令统共有三人,也就是说,哪怕真出了什么事,责任也不会由邵旸全担,而对他们这种还有些门路的勋贵之家来说,只要有斡旋的余地,总比不由分说定了罪的好。
这样好的差事,高密侯府这等上下不靠,尊荣虽在却后继无力的家族本来想都不敢想。如今得了这么大一个好处,也就不敢想那些有的没的,比如按道理说乔睿应当与秦织定亲,忽然换了秦绮是不是由于秦织本身品行不好之类。哪怕家中女人嘀咕,也被男人喝住,命令她们不可生出妄念,搓揉这位身份尊贵的新媳妇。
秦织本就美貌温柔,不以身份自矜,对待婆婆妯娌谦恭有礼,出手又极为大方。加上她嫁来侯府后,给侯府带来的好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新婚不到两月就有了身孕,如今身子已快五个月了。秦恪和沈曼也没忘记她,时常命人送礼,嘘寒问暖。
与秦织受到的待遇相比,秦绮虽也嫁了出去,到底门庭冷落,与嫡亲姐姐一天一地。哪怕回来也讨不找好,出了这等事,谁不认为她品行不端,勾引内定姐夫?就连她亲生母亲李孺人,虽说将两个女儿当做主子,把自己看做奴才,对秦绮罔顾姐姐的行为也是极不满的,所幸闭门,不去见她。
热闹嘛,自然是相对的,闺女嫁出去未免冷清,总得自家添丁进口才好。秦放的妻子陆氏虽未有妊,王府特意采买来的那些良家女子中,却有徐氏一举得男,晋成了媵。如今又有个朱氏怀了身子,当真是一派兴旺发达之相。
徐氏的儿子一生下来,秦恪就命人将之抱到沈曼房间,待这个皱巴巴的红皮小猴子进了西厢后,沈曼房中的使女妈妈们都松了一口气。秦琬见到如此情景,心中冷笑,到底没说什么。好在沈曼对庶子虽上心,到底没越过女儿去,又有这位五郎君的生母徐氏成天闹腾,今天说想儿子了,明天说梦见儿子哭了,秦琬见沈曼神色一日冷过一日,也知母亲要有所动作了。毕竟沈曼可不是那种自己生不出儿子,别人帮忙生了,就能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的人。
母女俩正亲热说笑,秦恪踏入房中,笑道:“放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