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风歧路连银阙(一)
却说那徐家大哥儿心中愈发急躁,再也忍不下去,只想逼着阮流珠给他个答复,说来也是老天有心促成,偏在这个关卡上,帮了他一回忙。可道是:媒妁殷勤说始终,孟姬爱嫁富家翁;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男女之间,分分合合,全都靠着一个缘字。
先前流珠说早就对那尼姑潮音起了疑心,托了人去查她,这被托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汴京洲的捕头,操刀鬼萧四郎,萧奈。隔日雨势稍缓时,萧奈提笔写了信,本想将查来的结果亲自送到那阮二娘手中,可谁知佩着刀,蹬着官靴,到了徐府后门处时,正撞上了拎着口袋,出来采买,打算顺便往金十二郎处拐去一趟的怜怜。
怜怜见了他,眉开眼笑,高声道:“萧捕头怎地来了?来找谁的?奴帮你去叫。”
萧奈对她一拜,随即声音里带着痞气,沉声笑道:“也无甚大事。先前二娘托咱去办一件小事儿,咱如今办妥了,便想着来二娘跟前,把这事儿给她交待明白。”
怜怜蹙眉道:“捕头来的时候可不巧。那葡萄、芭蕉、梨子三国外使,去京郊的庄子巡视,本说是前两日就要去的,结果天气不好,才耽搁到了今儿。这可是大事儿,徐大伯和咱家二娘、*娘子,都去别庄了。捕头哥若是不急,今儿晚些时候再来罢,阿郎若是忙,奴可以帮你传话儿。”
萧奈稍稍一想,知道这怜怜最得阮流珠的信任,便也不打算晚上再跑一趟,干脆自袖中掏出了叠好的信纸,递与怜怜,温声道:“那便劳烦小娘子了。且把这信,移交给二娘便是。”
言罢之后,二人就此辞过。怜怜好生接了信,为防丢失,特意回了二娘房中,拿墨砚将信好生压住,锁了门扇,这才出门采买。
而另一面,阮流珠与荣十八娘并排立着,身后跟着徐*、徐道正、尼姑兰无歇及一众女工,二人均是身着锦缎罗裙,面上带着严整的妆容,只是流珠脸色还算是好,那十八娘的灰败之色,却是胭脂青黛都难以遮住的。
或许是由于前夜下了雨,车行不便的缘故,人们等了许久,也不见傅朔及外国公使的车架行来。流珠缓缓吐了口浊气,便与十八娘寒暄起来,但凝视着她那面色,柔声道:“十八娘的脸色,可实在不好。生意虽要紧,可哪里比得上身子骨重要?十八娘可要好生养养身子才行。”
荣十八苦笑了下,却是说不出话来。阮大郎自打不再抵触冯氏送来的婢女后,与荣十八的关系,便愈发冷淡了。二人说是夫妻,可是这一个月下来说的话,恐怕还不如那马夫和阮大郎说的话多。荣十八娘心中虽苦,可却也不愿向人轻易吐露,但笑了笑,转而调笑道:“二娘还说儿呢。你瞧瞧你眼边儿也有点儿发灰,这几日约莫也睡得不早。”
流珠缓缓垂眸,笑了笑,但道:“人上了年纪,稍稍睡得晚些,这身子骨便有些顶不住。虽说都是睡得晚,但儿赚的,可不如十八娘丰厚。儿可听说了,不少人家都从十八娘这儿订机子呢。”
荣十八笑了两声,又回头对着徐道正说道:“说甚订机子,还是徐二叔在这儿赚得多,可算是发了家了。虽说图纸流出去了,可有些关键的细微之处,不是手艺娴熟的工匠,绝对把握不了,二叔靠着他那手艺,揽了不少单子。”
徐道正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沉厚,缓缓说道:“活儿确实多了不少,我在京郊又盘下了个小庄子,专门给新招的学徒住。只是若想着靠造这织机吃一辈子,约莫也行不通。若不是二娘给我二人引荐了崔探花郎,我指不定还要发愁呢。崔郎君的点子甚是新奇,虽说实现起来着实不易,但我反而因此更有干劲儿了。”
荣十八提起崔坦来,笑得真挚了不少,又叹道:“那可真是个神人。儿虽说实在不知道他脑子里都琢磨些甚,但是罢,儿清楚他是个宝,必须得好好供起来。所以儿如今便随意找了个由头,供着他,每个月给他银钱。虽说钱不算多——本想给他更多些,可他却推却了——但有了这钱,他的日子,必会好过不少。”
几人正说着,自小道那边,缓缓行入了几辆翠盖华车。因前夜下了雨,此处又是京郊,道路难免泥泞不少,那车子走了一会儿,便走不动了。
流珠连忙出了门,遥遥见得一个扮相古怪的男人倏地掀了车帘,利落地跳下车来。那人理着个平头,耳上挂着个小环,颈间圈了个银链,纵是穿着一身贵服,也显得十分不伦不类,恰是才被傅辛封做京兆郡王的傅朔无误。而在他身后相继下车的,黑的是葡桃国人,胖的是梨子国人,头发金灿灿的,自然是芭蕉国的外使。
而在一众外使之中,有个男人,身材高大结实,面容英俊成熟,穿着白衬衫及黑色西裤,足蹬锃亮黑靴,不住地与众人说着话,正是说着一口流利汉语的加菲尔德先生。
荣十八面带热情笑容,缓步迎了上去。傅朔挠着脑袋,啧啧两声,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等候已久的众人一拜,朗声道:“对不住了,实在对不住。让大家等了这么久。我们出门儿其实挺早的,结果走到半路,竟然看见个人躺在街当中,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教马夫探了探那人鼻息,唉,却是没救了。根据他们洋人的规矩,见着死人,不能移动,得等捕快来,所以我们不得不绕道而行,这才耽搁了不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