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知道丈夫年轻时被鞑子掳走,要不是鞑子出关墙的时候正遇上杜太师,捡了条命回来,只怕不是在草原上放羊,就是已经死了,所以说到关墙他就害怕得要死。
“你不懂,那河口堡再了得,高阎罗再厉害,也就是个百户罢了……”
老汉喃喃自语道,说话时头埋得更低,老妇看着他这提起鞑子后的窝囊相,忍不住骂得更厉害,“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怕个毬,鞑子来了大不了一死,死在刀下也好过这般苦捱着,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老妇骂得声响,那被积雪压得撑不住的茅草屋房顶都好像震起来,吓得老汉连忙道,“你轻点声,莫把房压塌了!”
“压塌了好,压死了好过在这世上过这遭罪的日子。”
老妇仍旧骂着,声音轻了些,然后看向那缩在稻草堆里的傻儿子,忍不住眼里掉泪,夫妇两个这辈子生了四个娃,死了两个,一个女儿外嫁,只剩下这幺儿是个半傻子,家里穷成这样,也不知道这个冬天过不过得了。
就在老妇暗自神伤,老汉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啥的时候,茅草屋外的土篱笆处,丁四郎赶着车又来了,这莫家坳里就这蒲老汉最值得招揽,他听这莫家坳里的老人说过,这蒲老汉曾给神木卫的官军打造过军械,那打铁的手艺过去四里八乡也是响当当的,只是这蒲老汉命苦,三个男娃子死了两,剩下那个还是个半傻子。
“汪!……汪、汪!”
土篱笆里,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有气无力地叫唤起来,听到声响,那蒲氏却是连忙出去,这个冬天不好过,自家的狗子再瘦,也怕有小贼惦记偷去杀了吃。
只是刚出了门,蒲氏看到是丁四郎赶着车停在外面,后面还跟了两个持矛的黑衣家丁,原本苍老麻木的脸上挤出了笑容,她忙道,“四郎,来了啊!”
“蒲婶,这些粮食你们且收下,只是我再问蒲叔一声,真不和咱们走,今日过后,咱们便要回河口堡了。”
丁四郎从车上提了小袋粮食递给了蒲氏,那蒲老汉虽然有本事,可是他也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老头身上,要知道他们出来也有几日,按着高爷的吩咐,该招揽的匠户已经招揽得差不多,算算车上还带着的粮食,差不多是该启程去河口堡,不然万一路上遇到大风雪,便不够用了。
“这怎生好意思?”
蒲氏嘴上说着这话,可手上却不慢,直接接过了那一袋差不多有个十来斤的小米,这用水熬稀了,能让一家多撑好几日呢!
“当家的,你倒是赶紧拿个主意的。”
回头看到自家丈夫还是窝在那里不吭声,蒲氏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丁四郎在,她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扇醒这窝囊废,那河口堡的高百户是活菩萨,给安家银不说,到了地儿还给分房子,有活干能拿工钱,这等好事去那里找!
蒲老汉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浑家拎着那袋小米盯着自己,心里晓得自己这浑家向来要强,要不是家里这幅模样,她也不会就这样收了丁四郎给的粮食。
“四郎,那河口堡当真是个安生地方?”
丁四郎往来神木堡和莫家坳贩卖杂货也有三四年,蒲老汉自然清楚丁四郎为人,虽说有些奸猾,可买卖东西还算公道,也没欺过这莫家坳的孤儿寡母。
“蒲叔,别的地方我丁四不敢说,但是那河口堡,您老就放心去吧,这关墙附近不会有比高百户治下更太平的地儿了,那里别说鞑子,就是半个贼都没有。”
丁四郎见蒲老汉终于意动,连忙保证道,他和同为货郎的那群同伴招揽的匠户里,铁匠有好几个,可是这正儿八经给卫所监造过军械的就这蒲老汉一个,虽说蒲老汉手艺到底如何,丁四郎不清楚,但是物以稀为贵,就冲这神木堡下面近二十个村庄只蒲老汉有这层身份,他也得为高爷把这蒲老汉弄到河口堡去。
“那就去吧!”
在浑家期盼的眼神里,蒲老汉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浑家说得对,继续守着这儿过日子,只是在苦捱罢了,去了那河口堡,说不定还能攒点钱给幺儿取个婆娘,不至于叫老蒲家在他这儿断了香火。
“蒲叔,您放心,我丁四从不坑人,蒲婶,这是您家的安家银,可收好了。”
丁四郎从怀里掏出钱袋,摸出三两多碎银递给了蒲氏,原本高进定下的安家银是五两,不过丁四郎和同伴们商量了下,高爷招揽这些匠户去河口堡,又是包吃包住,干活能拿工钱,这安家银不需要给那么多。
蒲老汉呆呆地看着浑家接过那三两多碎银,人一下子懵了,他本以为丁四郎口中那位高百户给的什么安家银,不过是说说罢了,哪想到人家是真给了银子。
“这高百户哪是什么高阎罗,这是活菩萨啊!”
蒲氏看着丁四郎塞到手里的银钱,口中喃喃道,这时候蒲老汉也是回过神,拉起了自己那半傻的幺儿,默默收拾起家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