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见李惟元一语不发就跪了下去,她吓了一跳,忙问着:“你这是怎么了?”
“禀祖母,孙儿今日听说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关系到我们李家往后的兴衰的,孙儿想了一日,最后觉得这事还是要来同祖母说上一声。”
李惟元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望着老太太,声音平静。
他晓得老太太最关心李家的兴衰,所以上来旁的先不说,先搬了这个名头出来。
而果然,老太太一听他说这话就急了,忙问着:“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快说。”于是李惟元就说着:“孙儿今儿打从花园子里路过,偶然看到两个三妹院子里的小丫鬟正坐在亭子里闲话。我略住了住脚,就听到她们在说兰姨娘的事。说什么兰姨娘的父亲竟然是个当官的,还是个御史。说是前十几年无辜卷进了一起案子里去,被流放了,但兰姨娘那时候被三叔父给救了,一直瞒着她的出身来历,让她做了自己的妾。但
听得说兰姨娘的父亲现下已经被平反了,还重又做了大官。”
李惟元一面说,一面忖度着老太太的面色。见她面上并没有对这些话感到震惊的模样,就晓得老太太心中果真是晓得这事的。于是他顿了顿,就又接着说了下去:“我当时听到那两个小丫鬟那样说,心中就吓了一大跳。回去之后又让谨言去细访了一遍,果真是有这样的事。祖母,这事可了不得。
”“怎么了不得?”老太太一听是这事,高高吊着的一颗心就落了一半下来,说出来的话都有些漫不经心的,“若那兰姨娘的父亲依然在获罪便罢了,咱们家自然是不能凑上去的,可现下她的父亲已经被平反了,而且官职还升了,若咱们此时去和孙御史结交,一来说起来毕竟是儿女亲家了,兰姨娘和你三叔父儿女都有了一双,孙御史还能不承认这门亲事?而这二来,说起来当年若是没有你三叔父救兰姨娘,指不定兰姨娘早就已经死了呢。所以我觉得孙御史心中还应该要感激咱们家对他女儿的救命之恩呢,这
往后他对咱们家岂能不好?”
自然,若是能休弃了周氏,让孙兰漪做了太太就更好了。这几日老太太心中也一直在琢磨这事呢。“但祖母,坏就坏在三叔父对兰姨娘的救命之恩。”李惟元是一早就想好了说辞了的,这会便字字清晰的说了出来,“要知道当年孙御史一家获罪,那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三叔父当时救了兰姨娘,那岂非就是违君之意?形同于劫狱了。而且孙儿记得三叔父当时是有功名在身的,若此时让兰姨娘去和孙御史相认,咱们家又去和孙御史攀亲家,旁人问起,该怎么样说?只怕会说一声三叔父知法犯法的。而且就算现在皇上给孙御史平反了,可当年皇上不过刚下的旨意,三叔父就敢私自藏匿兰姨娘,若教都察
院里的人知道了,一份章奏上达天听,即便是现下孙御史的事澄清了,皇上不好明着处置三叔父,但心中对他有了气,往后三叔父的仕途会如何?”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孙儿与三叔父一气同宗,自然若三叔父仕途受挫,孙儿的仕途也不会得意到哪里去。”
这样老太太就更加不会怀疑他今晚来说这事的动机了。
老太太原本心中只一团欢喜的想着就要攀上孙御史这个亲家了,浮华在前,全没有想到其他,可现下被李惟元这样点破其中各种厉害,她忽然就觉得身上冷汗津津。自顾都道圣意难测,纵然是皇上现下给孙御史平反了,但那也说是奸人之故,罪名全都抛到以往那个王大人的身上去了,皇上自己可是再没落半点罪名的。毕竟做皇帝的,谁不看重自己的面子?哪怕就是错的也要说是对的。但此时若是爆出了当年李修柏就敢违背圣意悄悄的藏匿了孙兰漪,如李惟元所说,即便是因着孙御史一案已经平反的缘故,皇上面上不会对李修柏如何,但暗地里记了他一笔,往后随意的找个什么由头,那李修柏的这个户部右侍郎还能当得成?连带着李惟元和李惟凌的仕途都要受影
响的。那这样还不算是一件大祸事?
老太太越想就越觉得心中发慌。瞥见李惟元还在地上跪着,她便开口说道:“你起来。坐吧。”
李惟元应了一声,随后起身站起,在左手边的第一张圈椅中落了座。
老太太抬眼看他。烛光影里,青年的容颜俊雅,眉目不动,瞧着极是沉稳。
看他的这个样子,想必这事他心中已有相应的对策了吧?
老太太也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年纪到了一定程度,又或许是觉得李惟元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她忽然就有一种想要依赖自己这个孙儿的念头。
这事,他一定是心中有了完美的对策了吧?
于是老太太就开口问道:“那这事,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
她年纪大的人,刚刚才大病了一场,虽然好了,这些日子又每日人参燕窝的养着,但元气到底还是失了的,所以说话的声音就带了一丝疲态。
李惟元坐在椅中,腰背挺的笔直。听老太太这样问,他一双长眉微拧,随后才问道:“不知祖母心里是想要和这孙御史攀亲家,还是不攀亲家?”
“攀亲家又如何?不攀亲家又如何?”老太太也是只老狐狸,并不肯就将自己心里的所有想法都告知李惟元,“这对策有什么不一样?”
李惟元点头:“自然是不一样。”随后他慢慢的说道:“若祖母心里不想要和孙御史攀亲家,那便只需严禁兰姨娘和孙御史fù_nǚ相认便可。左右当年的事三叔父原是瞒下了所有人,这十五年过去,孙御史可能也只以为自己的这个女儿早就已经死了,绝想不到她还在我们家,而且还给三叔父做了个妾,与三叔父有了一双儿女。此事最易做,而且没有风险,只需将知情的人全都发落或软禁便罢了。自然,若是祖母心里还想着要和孙御史攀亲家,那就不能让兰姨娘承认三妹和八弟是她的子女。不然旁人根据三妹和八弟的年纪,也能推算出当年三叔父藏匿了兰姨娘的事。而是先行悄悄的送兰姨娘归家,让他们家对外也只说在外找到了这个女儿。至于到底如何找到的这个女儿,那自然是与我们家无关的。随后再
让三叔上门下聘,将兰姨娘再重新纳回来。但即便这样,便是这一辈子,兰姨娘也不能承认三妹和八弟是她的子女了。”但若是孙兰漪回了孙家,李修柏又有正妻,孙御史如何会同意将她给李修柏做妾?除非也就只有李修柏休弃周氏了。但李修柏新近上任户部右侍郎没多久,就做出无故休妻,而且还是有所取无所归的结发之妻,首先不说都察院的那一干御史,只怕孙御史都首先不会答应的。所以这个局,也就唯有第一条路可走了。而且,李令嬿因着此事
势必会受影响。被禁足是免不了的。
老太太显然是被他给说动了,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李惟元也不着急,依然身姿笔挺的坐在那里。
又过了一会,才听老太太疲累的叹了一口气:“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李惟元起身自椅中站起,垂手温顺的应了声是。又说道:“只怕兰姨娘的身世三妹也是清楚的,而且想必她也同她的丫鬟说起过,不然孙儿今日也不会知道这事。孙儿的意思,三妹身边的丫鬟该换一换了,不然若由得她们如今日这般的乱说,今日幸亏是孙儿听见了,若改日是旁人听见了,再传到了外面去,岂不是祸从口出?祖母您以为呢
?”“你这个顾虑很对,”老太太赞赏的点了点头,“这事便由你去办吧。再有你三妹,唉,那孩子心比天高,知道自己的外祖父现下任着这样大的官,她心里又岂会不活动的?
传我的话,往后暂且只让三姑娘待在她的蒹葭苑里,若无事便不要出来了。”
这也就相当于是变相软、禁了。
李惟元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等他走了,老太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闭目拨了一会手里的蜜蜡佛珠,随后叫了双红进来:“去将三老爷叫过来。”相比较攀上孙御史这棵大树而言,自然是保全自己更为重要。而且说起来李修柏现下和孙御史也是同品级的,实在是犯不着冒着被皇上心中惦记上的风险去和孙御史攀亲
家。所以孙兰漪的这事,暂且也只能算了。
李惟元出了世安堂之后已是一更天气了,头顶阴云沉沉,星月全无,竟是个要下雨的意思。
李惟元也不急,和谨言慢慢的往回走。然而经过雅月斋的时候,却看到院门大开,里面正有一人,手抚着院内的梧桐树长吁短叹的。
是李修竹。
雅月斋原本是李惟凌的住处,但前几日吏部的公文下来,授了他为天长县县令,他已是带了公文和几名家人到天长县赴任去了。
李修竹就只有李惟凌这么一个儿子,自小珍爱若宝。想必是现下李惟凌猛然的远离,李修竹心中不舍,所以于此夜晚还特地的来自己儿子以前住过的院子来走一走。
如此慈父情怀真是让人感动啊。
李惟元唇角微勾。随即他脚步一转,往雅月斋走去。
“二叔,”李惟元上前对李修竹行礼,关切的问着,“这么晚了,二叔怎么还在二弟的院子里?”李修竹不放心李惟凌一个人去天长县,所以以往伺候他的小厮和丫鬟全都让他带了过去,现下这雅月斋里面已是空无一人了,但一应摆设之类的倒还没有变动过,一如李
惟凌还在时一样。
李修竹闻声回头,一见是李惟元,赶忙的抬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随后说道:“是元哥儿啊。”
院子里一处有一张石桌,旁边放了四张石凳。李修竹招呼李惟元坐了,又问他:“你这是从哪里来?”
“方才我去探望祖母,回来就见到二弟的这处雅月斋院门大开,又见二叔在里面长吁短叹的,我心中担忧二叔,就进来问一问。二叔可是想念二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