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直呼宁怀璟的名,平素都是连名带姓一起叫的,玩笑时称他小侯爷,气急时骂他没出息的。像这样仅仅称呼名讳的时候,连徐客秋自己都没发现,语调实在像极了宁怀璟的那声“客秋啊……”。
宁怀璟回答:“是我,我在这儿。”
伸手把徐客秋按在怀里,胸前的人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宁怀璟拍拍他的背,声音很低,很温柔:“没事,没事,有我呢。”
徐客秋不知有没有听到,用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像个好不容易找到依靠的惊慌失措的孩子。
宁怀璟将他散落下的发都拢进发髻里,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过了很久--
“他当年多伟岸的一个人……”徐客秋说。第一次见他时,自己要用力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站在他身前,觉得他好高好高,宛如神话中顶天立地的巨人。
宁怀璟知道他说的是谁,前两天他还伴着父亲去忠烈伯府探望过:“我知道,我家老头也这么说过。”
“我还是恨他。”徐客秋又说。
宁怀璟点点头。
“我今天去看他,他还是不理我。”
宁怀璟说:“那是他睡着了。”
“我一直看着他,心想,要是他醒过来,会不会认得我。”
“后来……他醒了么?”
“我不知道。”
“你逃了?”
“是啊,我逃了。”
昏暗得依稀只能辨别出家具轮廓的屋子里,宁怀璟紧紧抱着徐客秋:“你个没出息的。”
徐客秋的脸一直贴在他的胸口:“是啊,我没出息。”
“可是,我喜欢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直到……”
“直到……”
“直到我们再不能在一起的那天。”
“直到我们再不能在一起。”
楼下的歌姬已然又换了曲目,悠悠地唱一首《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第十五章
第一个离开的人是江晚樵。
“我爹年纪大了,家里的生意要我接手。过完年,我就要跟着商队去西域一趟,算作试炼。”他说得很随意,也不在意众人的反应,说罢又低头看他的《南华经》。
于是四人一同在春风得意楼对面的酒仙居里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从午后一直喝到月上中天。说了很多话,小时候的糗事,从前一起捉弄的人,曾经在某处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很多原本以为忘记的人和事滔滔不绝地从嘴里涌出来,说不出话的时候就喝酒,一坛又一坛,空坛子歪歪扭扭滚了一地。
江晚樵始终都很平静,或轻笑或点头,附和着宁怀璟的说辞。他好像对于离开的事没什么抱怨,就仿佛是一早就决定好的事,如今不过是按照步调继续进行下去而已。
宁怀璟觉得自己喝多了,眼眶有些发热。徐客秋在桌下伸过手来握住他的,宁怀璟用力地回握住。
崔铭旭不知不觉走神了,自他看到楼下有某个穿一身蓝衣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路过开始。小齐大人近来一直都很忙。
酒桌上突然变得寂静,相顾无言,江晚樵笑了笑,慢慢打开了话匣子:“由我继承家业是必然的事,也就在这一两年里了。去西域很好,至少可以在外面走走,没有家里的约束,也脱了诸多束缚。这么一来,我反倒可以把受人管束的时间再往后推一阵,是好事。”
“明年春季的殿试,铭旭定然是能中的。若是被外派出京,便也离了他大哥的掌控,可以自在许多。客秋也是一样,脱离徐家带着你娘一起去上任,日子或许会清苦些,但是总比继续留在忠烈伯府好。”
“只有你,宁怀璟。”他的笑容忽然变得恶意,幸灾乐祸的心态溢于言表,“你大概一辈子都要被关在侯府里了,生在侯府,长在侯府,一生都在侯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做个富贵闲人。京城虽大,于你不过是金子做的牢笼。这样想想,我总觉得快意许多。”
这大概是江家大少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宁怀璟被他犀利的眼神看得有些悚然,定定地握着酒杯愣住了。等到明白他的意思,胸中不禁怒意顿起:“江晚樵,你……”
江晚樵似乎早预料到他的反应,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