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国公从宫里出来回到了柳芳胡同,一进富安居,就在门口碰上了郁子都。
“祖父。”郁子都拱手揖礼。
夕阳光晕下,郁子都俊朗的五官蒙上了一层光晕,那眉眼跟懋祥一般无二,还有几分他过世祖母的影子。
恍然间,郁国公好似看到当年最后一次见到大儿子郁懋祥离开那日的情形,也是傍晚,也是在富安居的门口,他跪在夕阳下,告诉自己他与金氏已经在外办了亲事,金氏已经怀了身孕,最后一次求自己成全他与金氏。郁国公已经忘了当时自己如何回答,只记得自己一气之下踢了儿子一脚,他当时就吐了一口血,然后自己狠心得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要他带着金氏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在自己面前出现……
后来,他后悔了。懋祥那一去,真的没再回来。虽然后来听打探消息的人和子都说,懋祥死于急症。但他时常会想,儿子那么早过世,是不是自己当年那一脚给害的。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郁子都,郁国公不禁想,虽然大儿子走了,好在孙子还在。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失去孙子了。
郁国公看着郁子都半晌才领首道:“有什么话进屋说吧!”郁子都依言跟从郁国公进了正房。
“你是来与我解释今日殿前之事?、,郁国公再没有表露出在慈安宫与女儿叙话时的颓然和无奈,端坐在上首太师椅上面色沉凝,隐隐透出的那种上位者的威压让周围伺候下人们噤若寒蝉。
郁子都注视着自家祖父,唇角的笑意温和如常“祖父随太后出巡”还安排孙儿与周丹娘在书局巧遇,此番好意孙儿心领了。至于孙儿今次在殿上违背了您的意思,总要对您有所交代。”平静无波的话语听不出一丝怨怼和不满,但也没有感谢或是其他深意蕴含其中,只有一个晚辈该有的恭敬和礼貌。
这栏不温不火的态度倒叫郁国公心里更加憋屈,心里有火却发作不出来。
“老夫早年随世宗爷征战,杀戮太重,所以子嗣上一直很艰难。
好不容易有了你爹和你二叔,结果两人都早早过世,如今我郁家只剩下你跟子期两根苗,你让我老头子怎么不心急?你是长房嫡孙,日后的国公爷,我不求你闻达于世,但求我有生之年,咱们郁家不要断绝。
那周家姑娘哪点配不上你?”郁子都知道祖父的心结,这何尝不是自己的心结。金氏于他有生养抚育之恩,更有深厚的mǔ_zǐ亲情,郁国公于他亦是血脉至亲,当年父亲负气带着母亲出走,祖父心里比谁都难过。对于母亲父亲是个好夫君,但对于祖父,他却不是个孝子。
郁家的男人都是果敢执拗之人,但却不是自私无情之人。他记得小时候父亲提及祖父时的自豪,还有难以言说的愧疚的叹息,他更记得父亲当年说自己没脸回去,说也许有一日该让他去认祖归宗。所以,在祖父要接他回京时,他同意了。为了父亲的心愿,为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他回到了成国公府,替父亲在祖父身边尽孝,所以那些本该由父亲承担的责任,他一样会去接过来。
但是,他并不认同通过联姻来巩固家族地位的观点”更不会为了所谓的责任去放弃自己选择的权利。责任是责任,婚姻是婚姻,两者没有必要混为一谈,尽管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婚姻早已与家族利益息息相关。也许是承继了郁家骨子里那种执拗坚持,他不喜欢别人替他做主,因此反对祖父在未经自己同意的情况下擅作主张来决定他的婚事。
更何况”在他眼里,周家也并非自己的良配。
郁子都看向郁国公,摇头说:“并非周姑娘配不上孙儿,而是国公府要联姻,周家并不合适。”
“哦?此话怎讲?”郁国公抬眼望着镇定自若的孙儿,不解道。
“李阁老去年辞官,剩下的三位阁老中,秦阁老年事已高,不出两年定也要致仕。周康和范增明有望入阁。”“范增明寒士出身,但在民间清流文士中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其〖言〗论政见皇上十分欣赏,更钦点其入翰林院,入阁亦是指日可待。再说范增明的亲传弟子王阳,王家祖上是商贾出身,短短十数年出了一位侍郎和一位巡抚,底蕴虽不比那些清贵世家,但王阳与永宁伯联姻后,王家身价一时水涨船高。孙儿相信,范增明入阁后,王翰不会只止步与巡抚。而皇上钦点王阳为庶吉士此举就更是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