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八行里有种职业叫憋宝,其南北不尽相同,手段上也是各有千秋。可那都是在几百年前鼎盛时候。
此行当出现在汉代,到了清代就逐渐出现衰弱之趋势,到了如今,能在生病老牛里掏出个牛黄,或者在山里挖个人参灵芝的人,就已然是这行的极限了,根本就他娘的上不得台面。
最后一次显出点神秘诡异来,还是几十年前这行里最老资格的老爷子,洗手前干最后一票的时候,赶着满月从长白山天池里面捞出一条红鱼,最后放到土里变化成一棵长满细小人眼睛的三寸长人参。
最后那老爷子活到今日还没死,按照内行话说,是得了灵物,补了气运,增了二十几年寿数。据说有神神叨叨会望气的说,那老爷子望去,头顶光明熹微,真是大气象。但是近几年就没人见过他了。都认为是没熬过去。
而此刻这个在望气摸宝行当里算是神仙一样的老头子,正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中山装,拎着一个比他人还大的牛皮箱子,满头白发,皱纹深深,毕竟是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妖怪,那一双眼睛都透着股让人不舒服的玄乎。
嘴里叨叨咕咕的“芒砀山,芒砀山,这边大半个华夏山河,最拿得出手的灵物儿,就在这里了,老儿要是能干成这一笔,少不得能补分运数活到150开外……”
眯着眼睛和周边注目他的游客擦肩而过,像是树皮一样的鼻子抽气,仿佛都能闻见那东西的味道,像是一只快饿死的老猫闻到鱼腥味儿。伸出干枯的没啥水分的手指头,掐鼓了半天算叨了一会,才拖着那个巨大的箱子穿进人群消失,不知道往哪里走去。
芒砀山因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而闻名于世,华夏第一位农民起义领袖陈胜亦埋葬于此;
孔夫子在此避雨讲学留下了夫子崖、夫子山等景观;
中国最大的汉墓群汉梁王墓群星罗棋布,传承千年的芒砀山古庙会每年在此上演。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着名人古迹更是吃喝不尽,每年四季络绎不绝的游客,就能养活这些景区附近如蚂蚁附肉的各种小摊位。叫嚷不绝,吆喝花样不断。
甚至有漂亮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吸引人过来,毕竟谁都和钱没仇,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吃食,表演,要啥有啥,要多闹有多闹。
而距离主流喧闹圈子老远的地方,一个简单的面摊支着一个挺旧脱色,带着模糊啤酒牌子的挡风棚子。三口大锅驾起来,咕噜噜的煮着沸腾的不同汤水。飘香四散。
一个小青年干净的手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小刀,对着一个面团翻飞切割,一条条整齐的刀切面就整齐码好,刀子在白净的手指间旋转舞动,怎么都比一线城市酒吧里纨绔去招惹小姑娘的花活来的扎实牛逼。
可是就看着那青年虽然干净但是却老旧款式的褪色衣服,和十元一双的胶底鞋,就说明他只是个辛苦讨生活的可怜人,可是身子高挑,骨肉匀称清朗,往那里一站,即便是做着最烟火气的厨子,也要比周围那些喧闹的市侩商人多出一抹格格不入的沉静。
再加上面皮白净五官清秀,那些陪着男朋友趁着小长假来旅游的小姑娘,还是乐意多看一眼这
个青年的,然而面对她们男伴鄙夷的目光和低声的唾弃,那青年只是带着不符合他气质的憨厚笑容应对。
其实这个前年从旁边落后小县考取清北,今年已经拿了两年奖学金,读完五十八本图书馆大部头的男子,
怎么都要比这些自命不凡的二流大学生更有炫耀的资本,可是他真觉得没啥意思。
摆弄着手里那冶工极好的银色小刀,继续心无旁骛的切着面。家里欠着一大笔的钱,哪有闲工夫想别的。
可是等到他偶然再抬一次头,神情就变得很诧异了几分。
一个穿着很大灰色中山装的老人,因为他缩佝偻的身子,显得这外套分外的大,有几分滑稽。头发稀疏灰败,皱纹满面,甚至隐约能看到牙齿都掉了不少,但是那一双眼睛却清明的很,紧紧盯着,让这青年很不舒服。
但是没有不笑脸迎客的规矩,所以挤出一个稍有生硬的笑容把那老头招呼进来。擦肩而过,这老头只到他胸口还往下些。
以一个喑哑的嗓子道:“一碗面,不放辣的酸的咸的……”
周围桌子的几人,都有些嫌弃的挪了挪椅子尽量远离这个没啥人样的老人。
那老头也不在意,慢慢挪开压在桌子上的手掌,底下压着一张清华大学的学生证。正是刚才从青年那里顺来的。
李祀,199x年,9月x日……;老人抬眼盯着那李祀的身子骨,默默计算着什么。
几十秒后,幽幽吐出一口气,皮肉都凑到一起的嘴咧了下,姑且算是笑。
然后再几分钟,李祀手脚麻利的系着一个围裙,端着一碗只有骨头清汤和葱花的面过来。刚刚放下面条。
那老人突然像是被惹急的兔子一样,低矮的身子从塑料凳子上蹿起来,一把拽住李祀的胳膊,那一张如同鬼怪的脸,就要贴在李祀脸上。眼睛睁圆。
然后咬破另一只手,对着地上一指,跺了跺脚。念了一串音节古怪的玩意儿。
“噗……嗖……”
一阵青光冒起,等到散去就只剩下秋风在空旷的地面上打了个转,两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那一碗刀削面还依旧带着骨汤的香气,端端正正的摆在那里。
以及翻开的泥土味道,和未散尽的浅浅光晕。
李祀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正午,而是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