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床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苍老的脸上显露出几分疲惫,“这几天待在医院里,闲着没事我也想了很多,之前我对你们几个要求一向严格,手中的画笔不可有一日丢弃,心中更要时时刻刻保持着对美的感触,可是现在,经历了你尹师兄这事,我开始有些后悔了,也许你师母说得对,画画再如何也没有生命重要,当初我若是能早些看出你尹师兄的偏执,想办法予以纠正,他也不至于死……”说到这里神色哀戚,眼中似有泪意。
白苏心里一动,抬头细看徐茂森的表情,试探着问:“老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师兄的死不是因为他身体虚弱之症吗?”
徐茂森惊觉失言,闭口不愿回答,却终究敌不过白苏的纠缠,他凝视着窗外不远处开得正好的一丛蔷薇,声音满是萧索凄凉:“我以前曾经告诫过你们,身为一个绘画者,不能一叶障目闭门自创,要走出去多看看大自然的美丽。很久之前我学绘画的时候,老师也是这么要求我的,那时候我年轻气盛,胆子也比现在大些,背着画板就开始四处流浪。我走过很多地方,去过地图上都未标记的深山老林,那里封闭落后,人们思想保守愚昧,甚至还保留着巫术迷信思想,我本来是要想办法离开的,但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在那里发现了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原来老师年轻的时候还做过流浪画家,白苏震惊之余,也生出了些钦佩,就是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和尹珏之死究竟有什么关系,他没忍住,好奇地追问道:“是什么事?”
徐茂森喘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我去的那个地方,当地人似乎特别喜欢绘画,那里还有一种不被常人理解的风俗,若是有人身死,就会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将死者画下来,贴在墙上,以供吊唁,但,让我惊讶的不是这些,而是他们绘画所用的颜料。”
“颜料?”白苏不解。
“是的,颜料。既然是深山老林,交通自然是极不方便的,当地人很少外出买东西,所以他们用来作画的颜料,是用几种野生植物自制的。他们将香魂茉莉、紫苏、白药、广藿香以及其他几种植物的花叶晒干磨成粉,再兑入当地一种野果的汁液,那汁液本身是淡红色的,画在纸上,晒干之后,即使过了很久也不会褪色,当地人都相信用这种方法作画,死者的灵魂就会附在画上。”说到这里,徐茂森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道:“当地人称这种画术为留魂术。”
留魂术?不知为何,听了这三个字白苏只觉得心惊肉跳,蓦然产生一股十分不祥的预感,他紧紧盯着徐茂森,想要从他脸上窥探出某些东西,“老师,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徐茂森终于肯将目光移回来,他眸色复杂地看着白苏,深深叹了口气:“几个月前,我曾无意中将此事说给尹珏。”
师兄知道留魂术的事?白苏的心脏重重跳动几下,几乎从嗓子里冲出来,手心渐渐冒出冷汗,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在害怕着即将揭晓的答案,甚至隐隐生出逃避的心思。
然而,徐茂森并没有如他所愿的终止这个话题,他自顾自地缓慢叙述着:“你知道的,尹珏他素来有些怪癖,性子也偏执执拗,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谁知当时他听说之后竟然表现得十分感兴趣,几次三番缠着我要所谓留魂术中用到的颜料的具体配方……”
“其实在你几个师兄中我最看好的人就是尹珏,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艺术疯子,如果不是他英年早逝,将来绝对能在画坛掀起一场风暴,只可惜……”徐茂森摇头叹息,“只为了一种稀奇古怪的颜料配方,他整整缠了我一个星期,我实在没办法,就将自己昔年听到的信息都告诉了他,只将其中一种配料瞒了下来,跟他说是我也不知道,却不想,他竟然自己推测出来了……”
一阵清风从窗间吹来,带着丝丝阴凉之气,扑到身上,驱散几分暑热,本该是十分惬意之事,白苏却生生打了个寒颤,语气不稳地问道:“老师,那一种配料是什么?”
“是人血。”徐茂森说完这三个字,便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脸上瞬间涌现自责和惋惜的神色。
“什么?!”白苏闻言大惊失色,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什么,他想要抓却什么都留不住,脸上的神情几度变换,一时间心乱如麻,“老师,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尹珏他……”徐茂森抬起头来,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万般语言只化作一句深深的感叹:“他糊涂啊!”
不需要他再说什么,白苏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但他却宁愿自己什么不知道,一瞬间,他想到了那天夜里林修远故作神秘的那句话,他说尹珏的身体很轻……
想到此处,白苏满脸惊愕,嘴唇颤抖,难以置信道:“您是说他……”
大概是这些悲伤愧疚的情绪积压在心里久了,此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发泄口便不管不顾地通通涌了出来,徐茂森点头,神情哀戚地说道:“我知道这孩子有时候行事是偏激了一些,却没想到他会做到如此地步,竟然真的拿自己的血去做实验,怎么就不想想,当时他虚弱成那个样子,哪里禁得住折腾?”
竟然是以血作画……
疯了,尹珏真的是疯了。
白苏心里慌乱极了,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一样,他抠弄着自己的手指,心惊胆战地回想,自己在怕些什么,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某些画面,白苏紧紧咬着唇,蹙眉沉思,那被他忽略的细节到底是什么呢?
血,红色的血,尹珏将头调配成颜料,用来画什么东西呢?
——等等!
难道是那个……
白苏霍然站起身,顾不得向面露惊讶之色的徐茂森做出解释,匆匆扔下一句:“老师,我还是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然后就飞也似的离开了。
白苏心中压着一个巨大的谜团,他不敢逗留,一路飞奔到家,直直冲进画室,一把掀开罩在油画上的白布。
满目刺眼的红,灼伤了白苏的眼睛,他惊愕地睁大双眸,颤抖地伸出手去摸画纸上大片火焰似的彼岸花。
“原来是这样……”
留魂术,留魂术,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
眸色眷恋地看着白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程叔站在花园中,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半晌,低头,咔嚓一下剪掉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他深深嗅着玫瑰的芬芳,神情痴迷,喃喃道:“就快得到你了,我心爱的玫瑰。”
阴沉沉的天空像是随时都会下起雨来,花丛中的老人脚步轻快地走向别墅,脸上是这个年纪绝对不该有的邪肆狂傲,目空一切,像是睥睨天下的王。
“少爷,您在做什么呢?”
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白苏吓了一跳,他慌乱地掩好油画,结结巴巴地说道:“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