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被贺兰背起,唐川觉得自己像躺在星海里悠悠航行的小船上,四周星云梦幻,广阔无垠,一身军装清雅俊逸的贺兰坐在船头,在读诗。
恰如很多次唐川因为身体不舒服而睡不着觉,贺兰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哄着的那样。
“亲爱的少年,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的样子,
还因为,
和你在一起时,
我的样子。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为我而做的事,
还因为,
为了你,
我能做成的事。
我爱你,
因为你能唤出,
我最真的那部分”
贺兰的嘴可以讲出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而这些话由唐川一个人独享,这让他有些小得意。这让他觉得很安稳。
因为无论当他因为什么原因而昏睡过去时,他所梦见的,都不再会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仿佛永没有出口的往事迷宫。
这一次贺兰还来不及训他,他就又沉沉睡了过去。然而贺兰却握着唐川的手靠坐在床头,一直守到天明,都没有入睡。细细的血丝攀爬上贺兰的瞳孔,贺兰却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伸手探了探唐川额头的温度,确定他没有因为昨夜的折腾而着凉,这才看向终端上显示的时间。
六点四十二分。
“笃笃。”敲门声响起,翡扬派人前来提醒,西厅议事马上就要开始了。
唐川适时醒了过来,可刚要下床,却被贺兰按住,“你在这儿休息,我去。”
“这怎么行?”唐川反驳,窥见贺兰眼里的血丝时,更是皱眉,“我是当事人,怎么能不在场?”
“不行。”
唐川退让,“我们可以一起去,你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你在这里,一样可以看到西厅的情形。”贺兰态度强硬,唐川张嘴正要辩驳,贺兰却忽然问:“你还记得在集训结束的时候,对我说过什么话吗?”
记忆开始倒带,时间飞快往前回退,退到新生集训。
刚刚完成一场精彩辩驳的少年,看着面前的同伴,选择了这样一句话作为自己的结束语,“我愿为我的搭档,献上我的忠诚。”
此时此刻他的同伴对他伸出手,说:“我需要你的忠诚和信任。”
唐川沉默,看着那只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却长着茧子的手,良久,终于妥协地把手搭在他掌心,“好吧,我在这里看着你。祝凯旋,少将。”
“凯旋。”
七点,西厅。
张扬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然而初冬的日光却完全不足以将那湿意和寒冷驱逐。滴滴答答的雨水仍旧沿着檐角滴落,像古时的计时器,告诉人们时间的流逝。
娜塔沙无法安睡,着急过去,却被乔伊提点着不能表现得过分急躁,于是在七点零五分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她到的时候,翡扬就站在西厅外,看到她的身影,微微点头,随即跟在她后面,小声说道:“公主殿下,人都齐了。贺兰少将在一分钟前到的,不过唐川没有来。”
闻言,娜塔沙不由担心,唐川没来,那肯定是身体不好。但此时她已经一只脚迈进了西厅大门,一张巨大的长桌旁,两边坐着的人纷纷站起来,右手放在胸前,对她低头行礼。
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硬仗来了。
娜塔沙大步走到朝外的那个主位上,伸手,“各位请坐。”
翡扬则留在最末,以他的身份和资历,实在是坐不到什么好位子。抬头,目光扫过左右两列人,饶是心里已经有所准备,翡扬还是忍不住心惊。
这大概是几十年里,除了新王登基,帝国高层聚集人数最多的一次了。
左边,阿道夫亲王站在最前面,其次是梅林公爵和久没有露面的秦老议长,就连狄恩和秦正之流,都只能排到第四、第五。这不是说他们的权利就没有前几位高,只是身份不可僭越。
右边,因为斯科菲尔德上将的缺席,排在第一的却是贺敬山,其次才是钱通等一干将领。从这两边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军政两个体系真是存在巨大的不同。
翡扬忽然发现,皇室这些年之所以式微,有很大一个原因也许是因为没有攥着军权。以前的穆林殿下手里是有军权的,所以他时常会离开华京四处巡防,但穆林殿下之后,皇室再没有出过这样的人才。
最出色的,也是一个旁支,站在贺敬山那一列的中后段。贺家的权势如此之大,难怪以他们的忠心,先王还会忌惮了。
娜塔沙曾经问过乔伊——我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国王?
乔伊反问她——那你觉得,你能成为怎样的国王?
娜塔沙逐渐摸索着,磕磕绊绊,不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否是对的,但如果是她能做到的,那就是像现在这样了。
“我们不说废话,今天的议题——关于人工智能检举狄恩·亚伯拉罕暗杀先王,以及十四年前圣苏里一案的讨论,现在开始。”
天亮了,阳光洒落,照见光明。有些事远没有结束,有些事情才刚要开始。
张潮生浏览着茶话会的秘密论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拿起终端准备打电话。终端的屏幕上,倒映着身后朋友的身影——一群不请自来的朋友。
秦海、罗明光、查理,等等等等,在薄荷的通风报信下聚集到一起,为了茶话会的事情激烈讨论了整整一个晚上,然后这整件事情就朝着张潮生怎么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向拔足狂奔。
“刺杀狄恩?酷啊!算我一个!”查理是最早嚷嚷着这句话的,“本天神很早就看他不爽了。”
这个论调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然而身为团队的大脑,秦海和莱茵在经过大半个小时的讨论后,果断否决了这个提议。
秦海问:“大家仔细想想看,茶话会一开始建立的初衷是什么?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伊莉雅不太确定地说道:“是聚集有识之士,建言献策?”
“没错。”莱茵点头,“茶话会是穆林殿下一手创办的,这也许只是他一时兴起想出来的点子,目的也非常单纯——他希望可以听取更多人的意见,来改善这个国家。但是随着穆林殿下的死,茶话会失去了正确的领导,现在的茶话会已经严重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一旁的赵毅皱眉,“确实是这样,茶话会的结构应该是单纯的,不应该参杂太多的东西。而现在的茶话会渐渐丧失了原有的功能,却走上了暗杀的路子。”
“嫉恶如仇没有错,做正义的使者也没有错。”秦海说道:“但我们必须找到正确的方法。穆林殿下留下来的东西,我们应该把它继承并且发扬光大,而不是让它成为一件染血的凶器。那样的话太可惜了,为此牺牲的人都太可惜了。”
“没错。对付狄恩这种事情,我们来就可以了。”莱茵一锤定音,“我们必须把茶话会重新拉回到阳光下,让它重新发挥应有的效用。”
另一边,跟着谢宁在围追堵截下度过一个漫长之夜的罗兰,正疲劳地坐在一个废弃码头的仓库里,点烟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不由咒骂了一声,猛抽一口,换来连绵的咳嗽。
谢宁回头看了他一眼,“现在你还坚持己见吗?”
罗兰目光深沉,“往前也是死,往后也是死,你让我怎么选?”
“但你至少可以选一种体面的死法,而不是在这里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那样被杀掉。”
与此同时,华京的争辩已然进入白热化。
“狄恩议长,虽然人工智能提供的视频并不能确认什么,但在我们所有人当中,确实只有你,在改宪会议之前频繁出入过暮宫,再加上你手里的那个小瓶子,难免不会让人产生联想吧?而且,先王就是在双棱大厦出的事,在事后的结论报告上,也有一点很可疑的地方——当时会议室的大门为什么是关着的?是谁关的?狄恩议长不需要解释一下?”
接二连三的疑问一股脑儿地往狄恩身上倾泄,狄恩身处暴风中心,如阿道夫这样的盟友,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随便出头。
狄恩站起来,目光扫视过一张张激动、义愤的脸,不急不缓地开口:“如果说来过暮宫就有嫌疑,那在座的各位都有嫌疑。双棱大厦也不是我狄恩的一言堂,关门的手脚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做。再者,我有什么动机去杀陛下?当天死的不止一个人,如果不是我命大,此时此刻我也不会站在这里跟大家说话,难道你们都忘记这回事了吗?”
“是啊。”阿道夫总算找到机会插嘴,“狄恩议长也遭到了刺杀,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如果狄恩议长真是凶手,这似乎说不通?”
“亲王殿下怎么知道这不是障眼法呢?”钱通立刻回以暗讽。
阿道夫沉着脸回过去,“那这障眼法未免做得太过逼真了。”
大家你来我往,两边的小辈却都没有开口。诸如乔伊、贺兰,几乎都像是来旁听的。但坐在最后,把所有一切都尽收眼底的翡扬却隐隐感觉到——只是时机没到而已。
这些看似激烈的争辩,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开场白。
“各位,大家不如先把争吵放在一边,让我们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问题的最开始。是谁,指认了我是凶手?”狄恩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现出一丝凌厉。
翡扬正襟危坐,来了!
“是人工智能。”狄恩自问自答,“一个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超出我们科技文明数百年的人工智能。它究竟有什么样的能力,我们不知道。它究竟站在什么立场,我们也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陌生的、敌友未明的人工智能,仅仅抛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视频,就让我们那么多人兴师动众的聚在这里开批判大会,大家难道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但疑点就是疑点,放任它不去查,怎么对得起先王?”有人说。
“但是你能保证,人工智能给出的所谓证据,就是真的吗?”狄恩的凌厉的目光直刺过去,带着莫大的威压。那人顿时语塞,对啊,是真的吗?还是假的?谁能说得准呢?
那可是最高级别的人工智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