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的圣汀城,再度陷入诡异的沉默。
灯火通明的广场上,约莫四十来个人聚集在一起,也都面面相觑,眉头深蹙。钱少泽正手脚麻利地帮伤员包扎伤口,张潮生则带着人检修机甲,唐川跟贺兰站在一起,紧急商量着对策。
“指挥部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唐川问。
“开战了。”贺兰沉声,“坦丁那边打了过来,就在我们这边打起来五分钟后。”
星际时代战乱频发,墨索尔这边隔三差五就要打,这并不奇怪。
但是,这时间……
“也就是说现在,不可能有谁过来支援我们了?”唐川挑眉。
“恐怕会更糟。你先看着,我跟华京通个电话。”
然而这时,电子防护网外喧哗声又起。唐川跟贺兰交换个眼神,就立刻赶过去看。
防护网外面不知何时剧集了很多人,粗略一算,大概有好几百个。开着机甲的,或者徒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脸上的表情却都一样——还是那样莫名其妙的愤怒和仇视。
“缩头乌龟!你们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吗?!”
“出来、出来啊!”
“有本事继续来打啊,你们现在才知道怕了?”
……
肃峰小队一个个被骂得脸色铁青,起初还忍着,可后来就忍不了了——这一晚上这叫什么事儿!
然而唐川快步走过来,一声断喝压住了所有队员的声音,“都住口!”
对面的声音都有些被压下,随后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是唐川!这个人一定就是唐川!”
汹涌的声浪比刚才更猛烈。
“是他!”
“就是这个罪魁祸首!”
“把他抓起来,让他给我们谢罪!”
……
唐川挑了眉,不怒反笑。伸手紧紧拽住想冲出的查理,自己却上前一步,“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指着鼻子这么骂过。”
“那是你活该!”对面一个汉子立刻回话,隐隐有些快意。
“哦?”唐川锐利的目光盯着他,“那你倒是说说,我到底怎么活该,到底犯什么罪了?!”
“你还敢说自己不知道?”那汉子倏然拉开自己的衣领,给唐川看自己紫褐斑斑的皮肤,“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全民公审?我放你妈的屁!你们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要去找什么圣苏里,可这里呢?十四年前被炸的不是你们的故乡,不是你们的土地,你们就觉得无所谓是不是?!”
所有人都怔愣了,包括唐川。他们盯着男人胸前的紫斑,一个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们觉得自己是英雄吗?整个奥斯帝国都在为你们鼓掌,因为你们维护正义,可是正义在哪里?!如果不是肃峰炸了圣苏里,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肃峰已经死了,可我们还在这个破地方活着!”
查理反过来抓着唐川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这短短的数十秒,所有肃峰小队队员的心,好像经过了一场狂风暴雨。
铁青的脸慢慢变白,面对着外面那一张张陌生的仇恨的脸,他们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怀疑过自己。因为他们还是刚军校里昂扬的少年啊,凭着胸腔里的一股热血维持着信念,他们追逐理想,追求正义,永远心向光明。
然而此刻,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晚风一吹,透心凉。
“这也就算了,冤有头债有主,肃峰已经死了,辐射也渐渐消了,可是你们为什么还要回来?”汉子咬牙切齿,那声音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华京不管我们,就算了,他们或许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奥斯帝国的一份子,这里只是那些大人物们用来宣誓领土的地方。可是当我们好不容易熬过来,你们为什么又要去圣苏里?同样的事情来一遍还不够吗?!”
仇恨,在这个地方根深蒂固。那些从地底里爬出来的无形的藤蔓,从亡者的尸骨上破骨而出,缠绕着肃峰小队队员们的脚踝,想要把他们拉入地底。
有人忍不住后退,有人想要反驳。
“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讥讽着打断,声音刺耳,像指甲挂在玻璃上,“你以为不知道就算完了?有本事你去地狱里找那些已经死掉的人说啊。”
“我们……”伊莉娅紧握着有些发颤的手,但仍固执得想要辩解。
唐川拉住她,挡在她前面,轻声安慰:“别说了。”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都够了。”
外面仍是骚动,“才说几句你就怕了?”
“心虚,这就证明你心里有鬼!”
“马上滚出去!”
“不想滚那干脆就在这里给我们陪葬!”
……
“我说,都够了!”唐川怒喝,“圣苏里爆炸,你们是受害者,不错。华京没有管你们,我们身为帝国的jūn_rén,你们硬要把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也可以。但是,谁也没有说圣苏里就是肃峰炸的,谁也没有说我们进圣苏里就会带来二次爆炸,你们有什么冤屈都可以跟我们说,我唐川绝不会说半个不字,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就可以随意用言语凌迟一帮、愿意付出性命和前程去交换真相的学生!”
为对方的话感到震惊吗?
是震惊的,唐川一直以为辐射影响到的范围都是无人区。
感到愤怒吗?
也是愤怒的。
为这些人的遭遇感到愤怒,但也为他身后的队员们感到愤怒。
譬如伊莉娅,这个很可爱很坚强也很热血的女孩子,不应该在这里承受这些话。他们就算在战场上战死,也不应该遭受这些。
然而愤怒能蒙蔽人的眼睛。
唐川这一番话,虽然让对方沉默了几秒,但却并没有几个人听进去。
“这是狡辩!谁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
“对啊,别被他骗了!”
……
漫天的指责和谩骂,让唐川一口气差点没噎死。
可是忽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肩,“别冲动。”
低沉磁性的声音,奇迹般地让唐川平静很多。他转头,就见贺兰越过他,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
“我是贺兰,你们应该都知道我。”贺兰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沉着冷静,“他们是我的兵,有什么话,你们可以跟我说。有什么气,也可以冲我发,我都听着。我以贺家的名义和我个人的名义向你们担保,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忘。”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对方冷然,饱含质疑。
贺兰自巍然不动,“凭我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