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司机临时有事，是唐晓航亲自驾车去经济学院接的他。去之前，唐晓航先打电话和他进行了联系，含蓄地告诉他肖寒今天晚上因为难以脱身的应酬太多，在时间上，很难确定死，他来很可能要等一会儿的。绍相雨当即在电话里表示，说：“商场如战场，作为全省知名企业的老板，要不忙就不可思议了。没关系，我等他。”

在路灯的映射下，锃亮的奥迪轿车准时地稳稳停在绍相雨住的宿舍楼下。绍相雨下楼的时候，恰巧同楼的李教授送结伴前来拜访他的徐教授和司马教授出门，看见绍相雨他们都故意把脸扭到一边，绍相雨也不主动去和他们打招呼，非常熟练地打开车门上了车。绍相雨知道，他们肯定不会马上就分手的，会对他不屑地议论上一番。说什么他在利用知识搞投机啦，经常在外面跑不像做学问的人啦，没有知识分子的骨气被钱腐了心啦等等，要议论的肯定还不止这些，绍相雨懒得去想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作为一个经济学家，他希望能够用自己研究的学术成果去积极地干预经济生活。所以，他的研究地域性、针对性都比较强。也正是因为这，他才被g省的领导层所看重，经常邀请他到省委、省政府去讲课。中国的机关，向来都是唯马首是瞻的，加上他的研究确有心得，讲课也开门见山，深入浅出，语言大胆精辟，不管到哪里，都能够入乡随俗，没有知识分子那股清傲劲和迂腐劲，大家也都乐意和他打交道。因此，省直各部、委、厅、局，甚至驻g省的中央直属单位，市、地就更不用说了，都纷纷登门礼邀他前去讲课。领导干部学经济，重在取一种姿态，每一次讲课之后，从省委、省政府以下各单位，都要力争通过新闻媒介来给予报道宣传的，名气是靠众人抬起来的，一来二往，绍相雨就成了g省经济学界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同时，他还是数家大公司聘请的经济顾问，常常是家中门庭若市。为了体现对知识分子的尊重，来接他讲课的车一辆比一辆高级，许多都比院长的车豪华得多。商品经济时代嘛，无论到哪里，都是不会白用人的。每次讲课，稍稍意思意思，都足以抵上他一个月的工资。受聘当经济顾问，报酬就更丰厚了。有了钱，什么也就都舍得买，大屏幕彩电、真皮沙发、柜式空调、楠木家具……家庭提前实现了小康。因为他有关系，能拉来赞助，在学术著作出书难的情况下，他的书却能一本接一本地出。这样一来，难免要招人眼红招人议论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欲望之门 第二章（9）

坐在沙发上，绍相雨手里拿着出版合同，想到有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毕其一辈子的心血，写出来的书却出版不了，愈发地对那些议论不屑一顾了。

绍相雨收住思绪，站起身来，又慨叹起肖寒的书房来了。这是一个近五十平方米的大房间，除下来靠南开的两个大窗户外，整整三面墙都是排列整齐的厚重的楠木书柜，按照不同的类别区分，在书柜上依次贴着政治类、历史类、经济类、文学类和其他类字样的标签。看着看着，绍相雨眼前蹦出两个字：儒商。现在不少的大款们为了附庸风雅，家中藏书，成了一种时髦。肖寒会不会也是这样一类人呢？前几次，绍相雨来，肖寒都在，也许是知识分子的酸毛病在做祟吧，他没有对这些藏书表示出过多的热情，只是客套地提了一两句。现在没事，他便不由自主地朝书柜走去。让他惊诧的是，肖寒的藏书中，政治类书籍竟然占了相当的比重。在知识界有这样一种说法，看藏书就可以知道一个人的取向。他有一次到省军区讲课，在和军区王司令的闲谈中，这位将军也讲过，他下基层考察干部，首先看的是这位干部藏些什么书。从这些书目上，就可以给这个干部下个不离十的结论。绍相雨笑笑，心想，要照这么说，这个瑞达公司的老板，还存有进军政界的野心喽？

他有心要验证点什么，随手打开了标有“政治类（1）”的柜门，抽出了里面最难啃的部头也是最大的《全集》第一卷，在扉页上，他看到肖寒用流利的钢笔字写着这样一段话：“要领导社会主义的建设进程，不懂主义是不行的。许多共产党的领导干部，整天在台上台下张口闭口讲主义，却从来没有通读过哪怕只是一遍的书，真不知他们的信仰从何而来？我为他们感到脸红，也感到可悲！”再朝下，另起一行是一行小字：“用一年的时间，把它通读一遍。”落款是：1992年3月18日晚。算算，时间早过去多年了。绍相雨笑笑，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第一卷，去抽出了最后一卷。信手翻动，发现许多地方都留有各种圈记的符号，不少地方，还专门做了眉批。真想不到，一个在生意场上正春风得意的骄子，竟然在学习上也有如此这般的钻劲和毅力。他又走到历史类（2）的柜前，抽出一本《史记》，随手一翻，恰好翻到《陈涉世家》。在陈胜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下面，用红蓝两种颜色的彩笔重重地划了两道粗线。好像这样做还不过瘾，随手划条线引到上边，重笔写下了这样的话：“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绍相雨放回《史记》，正要朝后浏览的时候，肖寒回来了。

肖寒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

绍相雨不在意地说：“你瞧，我不是和在我的书斋里一样看书吗？”

两个人坐下后，绍相雨随和地说：“我们今天探讨些什么呢？”

肖寒想了想，说：“接着上一次的话题讲吧，我很感兴趣的。”上一次，绍相雨提到“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的教养”，大陆暂时还出现不了洛克菲勒、松下或者李嘉诚、霍英东这样的真正意义上的大资本家，因为肖寒临时有急事，被人喊走了。“您所说的中国目前出现不了世界级的大资本家，是不是指政府为避免产生两极分化而会采取包括税收在内的种种限制措施，从而制约私营企业的扩张和发展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欲望之门 第二章（10）

绍相雨推推下滑的眼镜，说：“我所指的不是这。实际上，限制措施虽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远远起不到决定作用。通常政府在宣传中说通过税收调节措施什么的避免两极分化，那只是为了宣传。很多时候，连宣传者自己也感到这话像白开水一样没劲。在西方，没有一个国家不征收个人所得税，可并不影响富有阶层的产生。不要说西方，就拿你肖老板来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假如你上个月净赚了一百万，就说收了你六十万元的税，这够高的吧？而剩下的四十万元，就是整整一百个工人十个月所能挣到的工资的总和。你说，这还不叫两极分化，叫什么呢？因此，既然搞的是市场经济，不管政府如何考虑，采取何种政策，都阻止不了个人财富的累积和增加。一个人假如拥有了一百万，想不要一百一十万、一百二十万，甚至二百万都是困难的。因为即使他什么都不干，光把钱存进银行里，靠利息的滚动就可以实现上述目标。”

肖寒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既然市场经济限制不了个人财富的膨胀—或者说，市场经济本身就是为了强调个性的张扬、鼓励个人致富的一种经济运行模式，那么，照这样像滚雪球一样滚动下去，为什么说就产生不了你所说的大资本家呢？”

绍相雨说：“中国，之所以暂时产生不了大资本家，主要还不是外部原因，而在于人的素质。中国第一代资产阶级或叫大款们吧，对金钱的追求，不是看做事业、理想、人生价值的实现，而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顶多再加上儿子、孙子们的消费需要。事业、理想、人生价值的追求，是无限的，而个人的消费是有限的。更何况中国人过穷日子过惯了，小富即安，就更容易满足了。这样，资本积累到一定阶段——这个阶段的标准就是自我感觉钱够花了——就逐渐失去了继续发展的动力源了。说什么钱挣多少是个够？挣得再多死后也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及有钱不花，死了白搭等等。这样，不多的资本积累就开始由发展向消费转移，这就是中国为什么产生不了大资本家的原因。”

肖寒听绍相雨讲完，笑了笑，说：“在中国，大家之所以对挣钱有感到厌烦的时候，是因为，金钱再多也换不来社会应有的尊重，让人感觉不到人生价值得以实现的愉悦。实际上，在中国几千年发展史上，商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应有的社会尊重。不过，几乎每个朝代都有商人富而从政的成功的范例。人人都可以看不起金钱，它却是帮助人实现价值转换的最好跳板。”肖寒越讲情绪越激昂，连手势都打了出来。也是偶然间的一扭头，肖寒瞥见了绍相雨的吃惊，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想起大富豪洛克菲勒教导他的孙子时讲的一句名言：“在这个世界上，除下来你自己，什么人都是不能够相信的。”立时缄口不语了。

一个懊悔失口说的太多，一个学究脾气上来，冥思对方话中包含的深意。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张口，陷入了一段沉默之中。

过了一会儿，肖寒试图开口重新换一个话题。门一推，进来一个活泼鲜嫩的女孩子。再朝后看，是立在门口无可奈何的丁蕾。进来的是省日报社的记者吴雅然。这丫头一看就是属于猫头鹰型的，都深夜了，仍然精神焕发得像早上在绿地里晨练的体操运动员，上身一件窄小的紧身衫，把青春的胸脯绷得凸凹有致，下身是一条象牙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