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祐回答说:“当然会寂寞,只是寂寞这回事,总要习惯的,不是找个人一起就能驱走得了的。而且我也自在惯了。”
“可是……”
“可是什么,到我这个年纪,喜欢一个人与和她生活在一起是两码事了。激情和好感这种东西年纪越大,来得就越不容易,因为燃点越来越高,一般的人很难再触动你。而且,感情和物什是不一样的。一件东西你买了它,时时拿出端详,握它在手把玩,甚至将它锁在抽屉,总之它是你的。而感情呢?爱呢?怎样才算拥有……”
未等宋嘉祐说完,就有铃声响起,是江玥的手机。宋嘉祐冲掉手上的泡沫,对江玥说,“你不要动,我去拿给你。”
江玥接过手机,原来是陆沙。
“你怎么就出院了?去医院没看见你,吓坏我了。”从声音也听得出来他那份急促。
“对不起,忘记告诉你了。我在医院也是躺着,不如躺家里自在。”
“我没法去看你了,现在就得回上海了。”
“噢,周一了,你工作自然比不得从前读书时间自由。”
“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你保重吧。”
“你也保重。陆沙,再见。”
江玥挂了电话,也没有过多的感慨,一场偶遇,本该是这样的风云聚散,倏忽来倏忽去。
宋嘉祐刚开起喷头,打算给江玥冲洗头发,电话铃就又响了,这次是家里的固定电话。
宋嘉祐要起身去接,江玥犹豫一下,说好。她想着这个时间,不可能是江珺。
人算不如天算,这通电话,恰恰是江珺打来的。
他刚好有个时间空档,便请日方翻译带他去买和服,到了专卖商店,才知道有这么多项的选择。于是打了这个电话来,想问一问江玥的意见。
哪知接电话的是宋嘉祐。
“宋老师?怎么是你?江玥呢?”
“她在浴室洗头发。”
“能请她接下电话吗?”
“她恐怕不方便呢。”
见电话那头的江珺半晌也没回应,宋嘉祐才想到他可能是误会了。
“江玥出了个小车祸,小腿骨折了,行动不便,所以……”
之前江珺是在心里揣度过他们可能发生的事。这下乍闻江玥车祸,却是大出意料。一惊一急间,他还是定下神向宋嘉祐详细问明了江玥的情况和伤势。
结束了与江珺的通话,宋嘉祐走回浴室。
江玥问道,“谁呀,讲了这么久?”
“你叔叔。”
江玥神色一僵,“你和他说了我骨折的事了?”
“说了。”宋嘉祐把她发上的泡沫冲洗净。
江玥一直愣愣地任他擦拭头发,再抱出浴室。谎言被拆了穿,而且是经由宋嘉祐告诉他的,江玥不免一阵心虚,一阵心慌,事已至此,又能怎样,他早晚都会知道。
宋嘉祐因为下午要给本科生上大课,只待到护工回来就离去了。走之前,他看了看江玥,叹了口气说:“你知道你问题在哪里吗?”
江玥抬头看他,一脸迷惑。
“你是太考虑别人的感受了。我当然喜欢你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聒噪,但你的沉默,是因为你总以为自己的那点事情那点想法没什么了不起,没什么值得一说的,别人不会对你的事情感兴趣,所以你总是人群中话少的那个。对他你也一样……”
看到江玥愕然的样子,宋嘉祐轻笑着说:“你不用觉得奇怪。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你也是太过考虑他的感受了,你总是以他的承受限度作为自己的限度。这个限度,也可能只是你脑中臆测的。”
江玥说:“不,我试探过的。”
宋嘉祐摊摊手说,“算了,我旁观者说来容易,在感情的事上,理性其实并没有用武之地。我只是想要你多考虑一点自己。”
从一早起,天就是阴沉沉的,到了午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江玥左右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宋嘉祐走后,她抱着p做了一会儿翻译,又浏览了常逛的论坛和博客。
在论坛上,她甚少发言。在一个全民写作的年代,江玥也没有开博客。曾经她也是试过的,那时不过是记录了购碟目录,为哪个课程论文借了什么书,间或写写天气,以及一些情绪的蛛丝马迹。可当她发现有人在看她的日志,而且留了言从那字里行间推测出她的背景,她真是觉得不安。那种为人窥探的惊惶,那种袒露的羞耻,让她很快关闭了博客。江玥承认宋嘉祐的对自己的评论是一语中的。但那样一种放低的姿态,何尝不是她的自卫。
宋嘉祐说她在臆测江珺的限度,是的,她一直如此,因为她是多么怕他会厌弃自己。江玥何尝不想听从心里的声音,只是这些声音,一重叠一重,芜杂得她已经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真迹。她知道自己热望着什么,只是那通往所欲之路,是她不熟悉的,她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大点大点的雨打在露台上咚咚咚,溅在玻璃窗啪啪啪,在秋雨催人的寒凉里她也想要一个可以环抱的厚实肩背,但是没有。她拥着棉被,看宋嘉祐带给她解闷的p earth(地球脉动)。
看着看着,也不知何时闷头睡了过去。直到这时突然惊醒,因为感到了一股人气的迫近,非常熟悉,还带有一股潮湿的水气。睁开眼时,江玥见到了江珺的脸,离她很近。
她这猛一睁眼也让江珺吓了一跳,他见她盯着自己看了一阵儿,却又闭上了眼,甚至抿了抿嘴。他想笑,这孩子气的表情让他想起许久以前,她曾蜷在自己身侧,睡梦中常常这样抿嘴。十几年的时间转瞬而过,她已是二十五岁的成年女人,但这睡眠中的姿势神态,却与孩童时毫无二致。
过了几秒,江玥又睁开眼,这下她狠狠地眨巴着眼睛,犹不置信地叹道,“真的是你。”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