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霖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一只手扶着额头,光从侧面照来,投下参差的阴影切割脸上的光晕。
那个人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一声不响,脸颊上是病态的红晕,眉间微蹙,像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叶霖仔仔细细用目光描摹这张脸,沈思珩的脸。恐怕在过去的三十年,他都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以前怎么没这么觉得呢
这张脸长得和沈叔叔一点都不像。
叶霖忽地五年多前的事情来,叔叔刚刚发生意外的那天。
那天是在医院。
他几乎是从机场飞奔赶到医院,他到的时候,沈思珩和苏蔚山已经等在了。明明是夏天,闷热逼人的午后,他站在走廊间隙处,披着几缕阳光,却觉得手脚冰凉,脑袋发木,连舌头都僵硬。他看见沈思珩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把脸埋在手掌里闷声哭。
苏蔚山发现他,朝他走过去。苏蔚山看上去似乎也很不好受,面色憔悴,眼神恍然,眼睛里布满血丝。
“叔叔怎么样呢?”他哑声问。
苏蔚山虚弱地摇头,神色戚然,痛不欲生的模样像是随时都可以陪沈嘉故一起去死。
叔叔生死不明的时候,苏蔚山对他行大礼,鞠躬成直角,“叶少爷,如今老爷生死不明,少爷羽翼未丰。我……我虽然只是一个沈家的下人,但也不忍心看着沈氏基业毁于一旦。望您念在旧情,护持少爷几分吧。”
就是不用苏蔚山说,他也不可能放着叔叔不管啊。叶霖当时是这么想的。
他那时又悲恸又羞惭,他听医生说沈叔叔是心脏病突发才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如果不是他和沈思珩的那件事,也不会气的沈叔叔心脏病复发。
如果他早和沈叔叔说清楚没有那些事,如果他没有被挟制于录像……世上没有如果。
他留在沈氏心力投入所有干了三年,为的是昏迷不醒的沈叔叔,要不是后来无意中发现那件事,恐怕他现在都还牢牢被人扣在毂中。
真真是情真意切,说是感人肺腑也不过如此了。
都是惯会演戏的。
所以叶霖又不敢轻易相信。
这样的事……,……
……
……
或许是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或许是他真正的死期即将降临,云里雾罩的,沈爸爸陷在梦中,回忆起自己的一生来。
他是沈家的二少爷,含着金汤匙长大,有父母兄长三层庇护,风雨不侵,衣食不愁,幼时也是下河捞鱼、上树掏蛋的调皮鬼,等到上了小学情况才稍稍好转一些。概因外事渐多,慢慢接触老宅外的坏境,他是个窝里横,在家不管母亲如何叮嘱都捣蛋的不行,出了门却会老老实实装出乖宝宝模样。
兄长沈嘉珩成绩优异长袖善舞,因年纪差了十二岁,是以待他便如待自己的孩子般,每每要受罚,也是他挺身而出保护弟弟。
沈爸爸还记得他小的时候,约莫那时还没有上初中,有回哥哥问自己,“嘉故,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雄赳赳、斩钉截铁回答,“画家!”
多少年前的事了诶,他早记不得自己孩童时的豪言壮语了。
然后又梦见,那是他十四岁那年。
记不清是哪天,哥哥带他去打网球,一个少女像是从天而降,闪亮登场。她比哥哥矮一个头,站在哥哥身边,穿一身新潮的运动装,清清爽爽扎起的马尾辫扎起来,打球的时候一甩一甩的,活泼明媚。
那时哥哥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介绍说,“这是林宛姐姐。”
沈嘉故知道林宛,她是哥哥喜欢的人。
……,零零碎碎,又突然跨过一大段时光。
那次也是病危,踟蹰在黑暗中,蓦地听见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手心温湿,是有人在握着他的手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