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秃好像生气了,大概是在怪自己没告诉他离婚的事。
翟浩吐了口烟,动作跟周实秋的一模一样。那是他们常年在上海厂咖啡室养成的小习惯,房间太小,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必须掌控好每一平米的空间利用,头偏几度烟不会吹到对方,手怎么搁不会碰在一起……久而久之两人形成的默契。这也怨不得他,他是真的给忘了。结婚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对翟浩来说可能就跟去厕所抽支烟,或者载周秃去外面吃顿好的那样不足为奇。
在他生命里,人生无大事。
翟浩依稀记得他唯一一次紧张是在中考的时候。那时他觉得自己考不上重点高中,急得成夜睡不着,老爹跟着一起愁,带他去算命。老和尚还是老道士告诉父子俩,翟浩命好,姻缘好,财运旺,三才吉昌,八字兴顺,考试一肯定没问题。那件事对初中生翟浩冲击很大,算命的将他的人生说得很详细,一件件摆放在他面前令他惊慌失措。他突然觉得人生一下子虚无了。他什么都知道了。这样的存在什么都没有剩下,婚姻事业钱财地位……一切好似成了摆设,成了上帝在他命运里安放的固定物品,每个人都要经历。
除了周秃。
周秃是一个小礼物。这人太有意思,明明活得好好的,却整天吵着要死,告诉他今天礼拜五,宜行丧祭祀、忌嫁娶,下午班不上了,要去跳黄浦江。翟浩就翘班带周秃去黄浦江畔陆家嘴那个旋转餐厅,吃完问他还死不死了?周秃打着饱嗝想半天,告诉他今天暂且不死,饭店里播的那首歌挺好听,晚上要找找是什么曲子。有了念想,死不成了。
这种事每个月都得发生两三次,他得每天看着周秃,防止他莫名其妙从咖啡室跳下去,操心得很。放在别人身上翟浩可能理都不理,但是周秃说这种话,他信。他总觉得周秃活不久。那种感觉……说不上来。
“喂,问你话呢。”姑娘推了他一下。
“什么?”
“为什么离婚?”
“哦……我不想要孩子,跟老婆性生活也不和谐。”
“就为了这个啊?”
“她要离的。”翟浩伸手勾那个海洋灯仔细琢磨,“这跟星空灯一样么?”
“嗯,你喜欢?”姑娘穿好衣服下床去把灯关了。房间突然一片漆黑,翟浩下意识拨开手里的开关,天花板瞬间被蔚蓝海洋的投影填满。欣赏了一会儿,他觉得质量挺糟糕,没什么意思
姑娘强行拉他躺回床:“这个要配合歌听才有情调。”
“淘宝49包邮的东西有什么情调。”
“你不懂。”她找出手机一首首歌找过来,“你去过蓝猫酒吧么?就在这附近。”
“什么东西?”
“这个酒吧里有个驻场歌手很灵的,你听她的歌一秒就有情调了……啊,找到了。”
姑娘按下播放键,翟浩听到零星的几个吉他音符跳出,接着,一个雌雄莫辨的嗓音开始幽幽低语,仿佛在向自己倾诉。
“and if i have to go
will you remember me
will you find someone else while im away
……”
只向自己倾诉。
姑娘说得没错,这音乐让他突然觉得自己漂浮在这漫天的海浪里,随着咸腥的海水沉浮。他想到周实秋,想到他那张不悲不喜的脸,那头隐藏了多年的长发,那一个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海洋灯一点点转动,水纹波浪变换着色彩与形状。翟浩拿起手机给周秃发消息:“我离婚,因为我觉得结婚要孩子没意思。这样的生活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一个人。上礼拜离的,工作事情一多就忘了告诉你。”发完便将它丢到一边仔细听那女人的歌声。
歌声唱出了白天与黑夜,残酷与善良;现实与疯狂,荒诞与日常。翟浩不知道那是什么,似乎是爱,又像是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