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地产。”为首的一个日本人说,汉语很流利,“我们已经有分支机构在奉天了,一直在寻求与您的合作。”
“哪一家?”
日本人还是那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并没回答他的话。
“想要买我的地吧?”显瑒道。
日本人说:“直来直去。”
“哪一块?”
“这时候不好说,说也说不清楚。”
“不瞒您说,家里面被人暗地里偷的明面上抢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能留得下一分一厘都是宝贝,您问我地头上有多少石头,田里面多少亩种麦子多少亩种小豆我不知道,那我可能答不出来,但是您琢磨我那块地方,说个大概方向,不用师爷,我自己还都有数的。”
日本人看了看溥仪。
小皇帝饮了一口酒:“奉天城有个圆形广场……”
显瑒高他一头,垂着眼睛看他:“那不全是咱们家的,咱们只占一角……”
“占的是……”
“太祖爷爷的点将台啊……”显瑒道。
溥仪不说话了,看看他,又看看日本人,低头继续饮酒。
显瑒已经全明白了:皇上大老远的给他叫来,是要请他把祖宗留下的点将台卖出去啊。他不禁略微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看看这个纤细文雅的年轻人,心里是从没有过的诧异和不解:你全然超脱之上,所以你没有背过我背过的歌谣?你没看过我熟读的族谱?你不了解故都收纳的紫气和龙脉都是以点将台为泉眼?你不知道朝倾国灭之后,所有旗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上面?你不知道我留守奉天,跟军阀和倭寇小心周旋,委曲求全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若是知道你就是逆子国贼,你只是让短暂的平安和虚假的自由和旁人的甜言蜜语蒙蔽了眼睛和心,你只是个可怜的愚蠢的年轻人。
显瑒看着溥仪就低低地笑了:“您是开玩笑吧?”
“表哥若是觉得不妥,那就当他们开玩笑。只是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值得从长计议,表哥先不着急应承或者拒绝,不如仔细想想,想想再说……”
当晚显瑒在自己房间里面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下半夜了,月亮西斜的光景,他穿上袍子想去找些酒,,沿着螺旋形的楼梯向下,行至一楼大厅,看见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靠在榻子上晒月亮,月光里他看见她身后有袅袅薄烟,他熟悉的香味轻悠悠地飘来。
女子听见他的脚步声,慢慢回过头:“你可是今天的客人?半夜不睡来干什么?”
显瑒道:“找些酒。”
“摇铃他们就送来了。何必自己去找?”她说完转过身,对着身边的烟杆吸了一口。
显瑒道:“成色还行,好像有点生。”
“我喜欢气味浓点的。”她又回头看看,“你也好这个?”
“偶尔玩玩。”
女子仍背朝着他,吸烟的间隙说:“偶尔玩玩地好,若是像我,一天不知做些什么,把这个当营生也遭罪。”
显瑒道:“您比当初我看到照片时,清减多了,请一定保重。”
她笑起来,回头看他,一双弯弯的浓眉毛:“认得我。”
“认得的。娘娘。”
第四十六章
“您见过我照片?是家里人?”
“一直住在奉天。”
“奉天啊?小时候跟阿玛去过的。十二岁的时候。雪好大呀。”她又吸了几口烟,团身坐在榻子上,一手拄着腮,仍是后背对着显瑒,像是自己跟自己说话,“冰棒和糖葫芦都不错……这才过了几年啊,那些我都不爱了,只好这一个。”她扬了扬手里的烟秆,“您看到的,可能就是送去给皇上看的那张照片。我在上面,样子还好吧?”
“端庄美丽。娘娘现在容貌未变。”
“您当我自己没长眼睛?”她笑了一下,“照相那天我是不愿意的。正跟丫鬟们在院子里面踢毽子。额娘说,只一下就好便拉了我去。后来听说那张照片跟其它很多女孩的放在一起,被很多人仔细地比较鉴别筛选,到底送到一个人面前,让他做最后的选择,他在我的那张上面画了一个红圈,然后我就跟着他了。出了紫禁城,又来了这里。”
“皇上……他为人和气,待人好。”
她听了这话,猛地回过头来,看着显瑒:“要是能选,要是谁能问问我,我,我就……我才不去照那张照片,我,我要把那毽子踢完!”
显瑒替小皇上说话,逆了她的耳朵,瞬间反应很大,从榻子上面下来,套上鞋子站起来,用烟轩指着显瑒:“我知道你是谁了。我听他们说过的。你是从奉天来的王爷。难怪你替他说话,你们都一样!你们都一样!”她说罢就朝着他扑过来,没几步却脚下一滑,倒在地上,显瑒想要上前扶她起身,她却挣扎着坐起来,不住地咳嗽,没忘了向他推推手,让他不要靠近。月光下,这女子瘦得如同夏天风雨之后飘落的一片残叶。她分明还是新的,却已经旧了。
眼下的形象情景让显瑒想起了自己的额娘,彩珠,几个纷纷远嫁的姊妹,还有留在身边却不得欢颜的明月,他的心神瞬间被一种悲伤疼痛的情绪占据,几乎落泪。他垂着手,轻声对那末代皇后道:“什么都是别人的,只是身体是您的。还请娘娘待自己仔细一些。”
他在餐厅的架子上找到了红酒,拧开小灯,倒了满满一杯,心里面百味杂陈,没饮几口,手就开始抖了,逆着性子喝酒,就是这般容易醉,但是醉有醉的好处,那些难过和悲伤让出了城池,脑袋里面开始想念从前的好事儿,他少年时候饮烧酒,驯烈马,放凶悍的细脚猎狗咬野猪,跟自家的兄弟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