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一想了想:“你叔叔?他,他比我妈还狠啊。”
明月没说话,眼泪却落下来。南一麻了爪,想要安慰又怕说错话,想了半天,换了个话题:“你家太大了,你家像故宫一样。你们不会是皇室吧?明月,你不会是公主格格吧?”
明月两只手肘支在膝盖上,又用两只手拄着脸颊,两边的眼泪在下巴尖上聚成了一大颗,噼噼啪啪地落在衣服和裙子上,她慢慢地说:“他,他姓爱新觉罗的,但是他不是我的叔叔,我骗了你,南一……”
“那他是谁呢?”南一迷糊了,她是个直率而单纯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平凡安静的环境里,这样的孩子对于世上的荒唐心酸是不敏感而且缺乏想象力的。
“……你可还记得《黄蔷薇》?”
南一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之前隐约觉得古怪又不曾细究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人一直没说话,好半天,南一问:“那你现在想要怎样?”
明月擦了眼泪:“我出来了就再也不回去了。我要离开这里。我想去北平或者南方。”
“你一个人怎么去?”
“我不怕。我可以做工,可以要饭,不然路上死了也行,死了也比回到那里去好。但是我可不会死……”
明月口口声声的“死”字提醒了南一,她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对明月说:“实际上我今天去找你,是有事儿,有事儿要你帮我的……”
她们下午赶回南一的家里,直奔地窖。所幸这天刘太太出门见朋友,女佣也没有过来取东西,没有人发现藏在这里的吴兰英。她见是明月,挣扎着要坐起来,明月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发现她在发烧。兰英肩上的伤口不深,子弹擦身而过,但是已经有了轻微发炎的症状,不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明月说,得送医院。
南一道,被发现了怎么办?
盖好毯子,伪装好就行。
南一道,我害怕。
害怕也得救人。
南一跑回房间,拿了姐姐的大衣和帽子出来裹在吴兰英的身上。两个女孩架着她出门,叫了两辆人力车直奔大西门美国人开的教会医院。民国十年,公元1921年九月三日下午两点多钟,奉天城秋老虎当头,艳阳流火,明月的心里焦躁不安,像被放在油锅里面反复煎熬:世界忽然大了,依靠忽然没了,那么多的事情要她自己面对,要她自己拿主意。
她们一到医院,吴兰英就被送进了处置室。马上有护士为她清理伤口,但是救命的盘尼西林太昂贵,要想打针,必须先交钱。
明月把手表从腕子上撸下来:“找个当铺,当掉它。跟老板说这是欧洲货,值钱的。”
南一道:“我要多少?”
是啊,要多少呢?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小王爷赠的礼物,表盘上有钻石,表链上还有小颗小颗的绿宝石,耳朵凑上去听,秒针转动起来会发出水滴一样的声音。那么多的礼物,她顶喜欢这个,可是谁又知道这表会值多少钱呢?
“当铺给多少,你就加两成。”明月说,“我在这里看着,你不要耽搁,钱拿来,让兰英姐把针打上,比啥都重要。”
南一点点头就跑了出去。
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就有应运而生的当铺,为了救急治病,典当的东西五花八门,高高柜台上的老师傅是见多识广的,刚看到那块表,放大镜后面的老眼就眯起来了。他磨磨蹭蹭了半天说道:“不像真的啊。”
南一急了:“你才不像真的。”
“待我拿到后面去研究研究。”
“你去后面研究行,手表给我留下来。”
“我眼睛花了,总得找人商量啊。”
“不许离开这里。”
老师傅叫来了老板,老板叫来了老板娘,乱七八糟的说辞一大堆,无非就是想把价格压下来,想把东西留下来。
南一拍着柜台:“快点啊,要不要,给句话。”
老师傅道:“三十大洋。”
南一道:“三十六。”
老板又作忍痛割肉状,良久方说:“成交。”
然后要点钱,写文书,签字画押,南一心急火燎的,看这帮人怎么动作都慢,她哪里知道,正是因为当铺的磨磨蹭蹭,她才捡了一条小命,没有跟吴兰英和明月一起被接到线报摸到医院来的保安局探子捕到带走。
第十九章
1948年沈阳城解放之后,工作人员在整理民伪时期地方档案的时候,在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