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苏越梨回答,元维扫了一眼停下手的小冰, 补充道:“就我们两个人, 我们单独谈谈好吗?”
他此时正处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交界, 一双黑眸, 专注而热烫,大有势在必得的味道。
苏越梨退步让他进了屋, 却没有如元维所愿让助理小冰回避。
她给元维拿了瓶矿泉水,“小冰是我信任的工作搭档, 有什么事, 你可以直说, 不用避讳她。”
“这……这样啊。”
元维接过了矿泉水,却没有喝, 而是紧紧的将瓶身攥在手心,攥得塑料水瓶都变了形。
来之前, 他做了很多的心里准备, 甚至把要说的话演练过好几次。
然而事到关头, 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
刚才洗澡时,他的脑海里一直在不停回放之前她看他的眼神:娇羞,缠/绵,那眸光仿佛丝线,细细的缠绕住了他的心。
这段时间,戏里, 他们是情愫渐生的恋人, 戏外, 她却总是用礼貌刻意同他拉开距离。
这样的冰火两重天,让他忽悲忽喜,每天拍完繁杂的戏份,回到家,明明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他的眼前却总是会反复浮现起白天里她的喜怒哀乐,一颗心便越/发不受控制。
元维比苏越梨高了大半个头,一低头,便能看见苏越梨那半掩在乌黑长发间白生生的颈,黑与白的对比是那么的鲜明,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呼吸间都是她身上英国梨与小苍兰的甜香。
元维一直没有说话,苏越梨看了看表,有心想结束这莫名其妙的见面:“时间不早了,有什么……”
眼看着她就要开门送客,元维顾不得再酝酿,大步挡住了苏越梨,哑着嗓子急声道:“我喜欢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说道:“苏越梨,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
砰的一声,手上收拾着东西,耳朵却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小冰手一抖,将化妆台上的卸妆液撞到了地上,圆柱形的瓶子咕噜噜的滚到了苏越梨脚下。
“对不起,对不起。”
抢在小冰之前,苏越梨弯腰捡起了卸妆液,也就势避开了元维的宛若实质的目光。
转身将卸妆液递给小冰,苏越梨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傻/瓜,元维表现的更是很明显:这段时间,他的眼角眉梢,都写着对她的好感。
但在她看来,这一切只是因为元维入戏太深,所以对她产生了移情作用:外形优越的青年男女朝夕相处,演得又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再加上邹星雨的人设和元维本人又是那么的相似,他会对她产生几分错觉,甚至是好感,是在正常不过的。
前世在剧组,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替身,但男女主角之间因戏生情,戏聚人聚,戏散人散的露水姻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有些极端的导演,还会鼓励演员之间培养感情。
但这并不是爱情。
更何况,她现在还是霍之昀的未婚妻,男主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好不容易避开宋骏这个地/雷,她实在不想因为元维再起波澜。
于情于理,她都无法回应元维。
然而看着目光灼灼的元维,苏越梨又有些犯难:她该怎么妥帖委婉的拒绝元维呢?
“小冰,你去车上等我,我一会就出来。”
小冰低声应诺,提包出了休息室。
门刚关上,苏越梨便仰头看向元维:“对不起,我想我可能要辜负你的欣赏了。”
她挥手制止了元维的追问,斟字酌句的补充道:“这段时间,我们称得上是朝夕相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只是入戏太深了,你把邹星雨对白清清的好感映射/到了我身上。”
“这不是错觉!”
元维急切道:“我不是第一次演偶像剧,是不是入戏太深我很清楚!”
“苏越梨,我对你的感情和邹星雨对白清清的是不一样的。我……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对你印象深刻,这种感觉深刻到换角时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你!”
少年紧攥着拳头,额间甚至因为激动渗出薄汗,他的表情是那么的真诚,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铮铮誓言。
苏越梨闭了闭眼,轻声说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可是元维,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短短数言,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在元维耳边炸响,炸得他耳朵里嗡嗡乱响,瞬间说不出话。
“什么?”
苏越梨咬了咬牙,狠心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只是因为我刚出道,所以没有公开。这个消息,还请你暂时帮我保密。对不起。”
元维唇角哆嗦了一下,茫然的回道:“这……这样。”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休息室,怎么上得保姆车,怎么回的家。仿佛所有的感知能力仿佛瞬间消失了,只有心脏一阵阵的闷疼在提醒他:24年来,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子,居然从一开始,就错过了。
接下来的几天,元维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他素来的高冷让所有人都忽视了他反常的阴郁与沉默。
元维不再抓紧一切机会和她攀谈,他似乎决心把所有的精力燃烧给角色,虽然苏越梨依旧能感受到偶尔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当她回过头去时,看到的,却是元维埋头看剧本时专注的侧脸。
苏越梨想,元维应该是放下了。
她松了一口气。
邹星雨一直热爱游泳,他天赋与努力兼备,刚刚高二就拿下了全省游泳锦标赛的冠军。在教练的鼓励下,梦想成为职业选手进入国家队的邹星雨开始为全国锦标赛努力。
然而在一次常规训练中,忽然全身无力的邹星雨被查出了进行肌营养不良症。
这是一种罕见的遗传性疾病,源于基因变异,发病后会让人一点点的丧失行动能力,最终瘫痪。
只有经过长期的复建与专项治疗,才有极低的概率治愈。
邹星雨尚未开始的游泳之路,就此断绝。他光明无限的人生,也因此蒙上了阴影。
这场戏,元维演得很好:他因为过于用劲而抽/搐的双颊,紧攥得青筋暴起的双手,眼中一点点消逝的光彩,都惟妙惟肖的刻画出了邹星雨此时的痛苦和绝望。
那一刻,就连监视器后的导演都屏住了呼吸,元维的表演,第一次有了灵魂。
然而白清清却对邹星雨的痛苦一无所知,此时的她已经摘下了牙套与黑框眼镜,懂得打扮的少女仿佛五月的栀子花,清纯明丽。
这座曾经处处排挤白清清的贵族校园在她表现出聪慧与美貌后毫无保留的接纳了她。无数的男同学会在课间走过白清清的窗前,只为看她一眼。她的抽屉里,永远塞满了厚厚的信件。
此时,一名新的转校生来到了学校。他笨拙害羞,如同昔日的白清清。而曾饱受排挤之苦的白清清,却没想到她帮助转校生快速融入集体的举动,会在有心人的歪曲下成了移情别恋的证据。
青春实在是一个敏感多思的年纪。疾病与梦想断绝的打击让邹星雨失去了理智。他孤高骄傲的心,也绝不愿心爱的少女看见他瘫痪在床的模样。
邹星雨的父母决定带他远赴美国做康复治疗,而原本舍不下白清清的邹星雨决定放手:她就像精心打磨的钻石,光芒四射,那美丽已不再为他一人所知。
他应该放手。
平安夜,学校举行了盛大的舞会,盛装出席的白清清惊喜的发现离校训练的邹星雨回来了,她拿出了精心准备的礼物,准备向邹星雨告白。
人工降雪机在九月制造出了皑皑白雪,工作人员在高空撒着泡沫,配着天边的明月,和隐隐传来的圆舞曲,竟完美还原了漫画里的雪夜。
“邹星雨。”
苏越梨提着裙摆追出了大厅,月色下的少年眉眼深邃,俊美的脸略显苍白,周身裹在纯黑手工西装里,禁欲优雅得仿佛上世纪宫廷油画里走出的美少年。
英俊的心上人正在眼前,苏越梨细白的小手拧成了一团,只觉得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里满是甜蜜。
她咬唇将背在身后的礼物递到了元维身前,轻声说道:“邹星雨,我喜欢你,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好不好?”
白清清坚信,邹星雨对她是有感情的。少年笨拙的温柔不是她的错觉,今晚的月色太美,美得让她生出了戳破那层窗户纸的勇气。她想和邹星雨正式在一起。
元维有些恍然,眼前的一切仿佛昨日重现,让他竟陡然升起一股答应她的冲动。
然而飘在鼻尖上的泡沫与身后的摄影机却提醒他,一切只是一场戏,她不是白清清,他也不是邹星雨。这更不是她在向自己告白。
元维颤了颤,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漠然的避开了苏越梨的手,“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一辆劳斯莱斯停在了两人身边,彬彬有礼的管家下车拉开了车门,“少爷,该去机场了。”
机场?苏越梨上前抓/住了元维的袖口,“你要去哪?”
元维低头看了她一眼,“转学。”
“可是,可是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
元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苏越梨,这无声的冷漠让苏越梨无力的松开了紧攥元维袖口的手。是啊,她算什么,一个陌生的同学而已,有必要告诉她转学的消息吗?
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
图书馆里少年替午睡的她遮挡阳光的背影;那把大雨天留下的雨伞;那次抱着她狂奔向医务室时的心跳,居然都是错觉吗?
灰姑娘在午夜失去了她的水晶鞋,却等来了情深不渝的王子。她终于从丑小鸭努力蜕变成了白天鹅,却永远失去了心中的王子。
擦肩而过时,苏越梨强忍着眼眶里的热泪,努力扯起了嘴角对元维露出了一抹浅笑:“祝……祝你一路顺风。”
元维对她点了点头,弯腰上了车,车门关闭之际,车厢隐约传来的对话终于让苏越梨彻底崩溃。
“少爷,那位小姐是您的朋友吗?”
“不是。”
原来,在他的心里,她连朋友都算不上。
苏越梨紧紧的抱住了自己,从心底冒出的痛如同寒冰一点点的凝结了她的血液,痛得她四肢百骸都无法站立,软软的跌坐在了雪地里。
摄影机近距离拍摄着苏越梨沾满泪珠的脸,她并没有哭出声,只是沉默的落泪,一滴滴泪珠打湿/了她的粉色丝绸长裙,也打湿/了所有围观工作人员的心。
渐渐驶远的车上,元维指尖反复抚摸着苏越梨刚才攥/住的那一点袖口,无声的低喃道:“不是朋友,是我爱的人。”
“ok!过了! ”
导演一喊停,一直不停撒着泡沫的工作人员停下了手,助理小冰连忙抱着毛毯上前扶起了仍跪坐在雪地的苏越梨,她还没有出戏,眼中仍残存着悲伤,软软的被小冰扶起时,才捂脸恢复了状态。
“苏小姐演得太好了,我在一边看这都忍不住落泪了。让我想起了我的青春,那个时候我和我老婆也是这样,差点错过。”
元维沉默的扫了自家五大三粗却揉着纸巾不停抹泪的胖子助理一眼,莫名有些心塞。
这年头,怎么是个人都能在他面前秀恩爱了。
单身狗招谁惹谁了?
难得打开了话匣子,胖子助理西子捧心状喃喃道:“当年,我老婆是校花,我是校霸。我一眼就瞧中了她,可惜,那时她心里只有校草,还非骗我说她有男朋友了。”
元维一时怔忪,淡淡回道:“你怎么知道她是骗你的,万一人家真的有男朋友了呢?”
胖子助理握拳:“哼,什么男朋友,我怎么没见有谁接她放学,小骗子,还想逃过我的火眼金睛?喜欢校草,呸,那小白脸哪有我高大强壮!当然,那个时候,我还是伤心过的,就像苏小姐一样,我也曾在雪夜默默流泪,缝补自己碎成十几瓣的心。”
“不过还好我没放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到最后,还是抱得了美人归。”
平生第一次,元维从自家胖子助理黄豆大的眼睛里看到了疑似智慧的光芒,他抬手捂住了胸口,觉得沉寂多时的心竟再次起了波澜。
元维低喃道:“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是啊,他连苏越梨男朋友是真是假,姓谁名谁都没弄清楚,就先不战而退了。这样做,跟投降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他激动的站了起来,狠狠拍了拍胖子助理肩,“说得太好了,小胖,翻倍,以后,你的工资翻倍。”
作为一部少女漫,《暗恋》当然不能以这么心酸的悲剧结局。
镜头一转,就到了五年后。
“清清,今天在市体育中心有第21届全国业余游泳超级联赛的决赛,冠军采访就交给你了。”
“好的!”
五年时间,白清清早已蜕变为一名优秀的新闻记者,采访车上,她快速翻阅着新闻稿,车一停,她就干练地快步走进了游泳馆。
而另一边,游泳馆休息室里,一位工作人员推开了门,“邹先生,cbc的记者想要对您做一次冠军采访,你看方便吗?”
正擦着头发的邹星雨点了点头,“可以。”
“大家好,这里是第21届全国业余游泳超级联赛的决赛现场,我是记者白清清,接下来我们采访的是男子50米蛙泳金牌得主,冠军鲍磊先生。”
戏剧化的是,白清清的采访对象并不是邹星雨,即使同处一间游泳馆,两人也没有相遇。
采访结束,白清清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疲态,下午是她轮休,告别了电视台的同事后,她一个人安静的在观众席上看了一场自由泳决赛才离开。
看这泳池里拼搏的运动员,那一刻,白清清竟想起了曾经的故人。
走出体育中心时,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白清清下意识的拉开包,却惊惶的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伞不见了。
她惊慌失措的跑回了场馆,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把曾经的大黑伞。
苦寻无果,她最终只能放弃。
垂头丧气的走出大厅,白清清将手伸出了屋檐,却并没有接到雨滴。
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在了她头上。
她侧头看去,却看到了一个记忆中,以为此生不会再相见的人。
邹星雨。
三台摄影机360度环绕在苏越梨与元维身边,将两人百感交集的对视定格成了永远。
“过了!”
“杀青了!”
一阵鼓掌声响起,苏越梨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和元维一起转身向所有工作人员鞠躬致谢。
《暗恋》留给观众的,将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
时隔数年,他们依然相爱吗?未来是否会在一起?邹星雨的病好了吗?导演将这些留白,留给了观众。
“等一下。”
元维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苏越梨,他定定的瞧着她的眼睛,目光温暖的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苏越梨有些惊讶,又有些释然,两人短暂的握了握手,“合作愉快。”
松开少女柔嫩的小手,元维将手插回了裤兜,“那,我们还算得上是朋友吗?”
他表现的很坦然,仿佛已经放下了一切,苏越梨歪了歪头,笑道:“当然。”
电视剧上映后还有宣传期,元维本人对她也很友好,他能放下,做朋友,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目送着苏越梨远去,元维黑眸半眯,挑眉上了保姆车:朋友,他才不会只甘于当一个朋友。
《暗恋》拍摄的辛苦,送到电视台的反响却很好,初剪的第一版预告更是在微博引起了很大轰动,尚未播出,就有多家网络平台主动登门议价,俨然是有大热剧的风头。
因此,制片人大手一挥,便决定把杀青宴定在本市最富盛名的华凯大酒店。
作为a市的唯一一家aaa级六星酒店,华凯酒店号称拥有帝王级别的娱乐设施与包揽天下名菜的顶尖食府。
把杀青宴定在华凯,剧组显然是下了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