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静里,可以听见玄雨真人不可抑制的喷气声。林熠看也不看他,猛地面向后山仰天长啸道:“师父,玄逸师伯,弟子林熠今日要为你们报仇雪恨了!”啸声回荡,激扬起多少快慰、多少怅然。积压在心头整整三年的抑郁与折磨,在这一刻终于能够尽情释放。一双寒星般的黑眸中,闪烁起点点泪光。
玄澜真人怒不可遏,若不是顾忌无端担了杀人灭口的罪名,早恨不能冲上前去一剑砍下玄雨真人的头颅。他强耐性子喝问道:“玄雨,你为什么要杀两位师兄?”
玄雨真人面如死灰,失魂落魄喃喃道:“我没有,不是我杀掌门师兄的!”
玄澜真人一怔,追问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玄雨真人嘴唇嗫嚅了几下,低声道:“是玄恕师弟。”事已至此,他清楚再做抵赖已无人肯信,唯一的法子,就是把所有罪名推卸到已死的玄恕真人头上,或可争得一线生机,于是咬牙叙述道:“但他却以玄干、玄逸两位师兄的死,一再向我要挟,迫我将昆吾派的掌门之位禅让与他,不然就要公告天下。我真后悔当年受他撺掇上了贼船,这三年来竟是寝食难安,没有一天能够舒心!”
玄澜真人悲愤道:“所以你再动杀机,索性连玄恕也一并杀了!”
林熠摇头道:“你错了,他想杀害玄恕真人,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从现场痕迹推断,玄恕真人是遭人暗算,在来不及反抗的情形下被害的;他与玄雨真人间既存在这般龌龊纠葛,又岂会毫不提防?”
玄思真人一省,早忘了林熠前一刻还是正道中人的生死对头,不由自主点头赞同道:“是了,今日一整天,玄雨都忙于款待迎接各方宾朋,根本无法分身杀人。”
玄定真人望着玄雨困惑道:“倘若玄干师兄真是玄恕所杀,你又为何怕他揭穿?”
玄雨真人看了眼盘念大师手里的纸笺,苦笑道:“他手里捏有我亲笔所书的陈情状,写明了我杀死玄逸师兄的经过原委。一旦公开,任谁都会相信,玄干师兄的死也是贫道为篡夺掌门大位所为。玄恕作为首席执法长老来个先斩后奏,先将我害死后,再把所有罪名全部推到贫道身上,也绝非难事。”
林熠冷笑道:“愚蠢,你真以为盘念大师手中握的,便是你所担心的招供状么?”
玄雨真人悚然一惊,隐隐预感上了大当,颤声道:“莫非是你在诈我?”
林熠嘿然道:“现在你体会到受人陷害愚弄的滋味了吧?盘念大师,劳驾您将纸笺上的内容当众读上一读!”
盘念大师点了点头,缓声颂读道:“‘烦请大师万勿否认,林熠拜上。’玄雨真人,老衲??可有说过这是一份什么东西么?”
玄雨真人呆呆地看着盘念大师,又呆呆地看着他手中的纸笺,像泄了气的皮囊惨然道:“不错,大师从未说过那是什么,是贫道做贼心虚,失了口风。”
林熠冷冷道:“发现玄恕真人遇害,我当下就怀疑他必定是被杀人灭口。于是立即潜入他的居所进行搜查,果然察觉屋内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尽管每一件物事都很小心地还原,但在一些积灰的厨柜后壁上,依旧可以找到几个新鲜的指印。这无疑说明有人在找某件至关重要的东西。我索性顺水推舟,布局引凶手自动上钩,就算玄恕真人的死与你无关,但只要牵涉到恩师和玄逸师伯之死,林某料定你会疑神疑鬼,胡乱猜测!”
玄雨真人彻底认命,半晌叹了口气道:“你我过招时,你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林熠回答道:“你可以叫它惑魂术,通过身姿变化,可以令人在不知不觉中恍惚呆滞。你可以避开我的眼睛,却不能不关注我的招式身法,懵懵懂懂着了道,却还在想破解妖术,真是可笑!”
玄澜真人喝问道:“说,是不是你指使他人杀害了玄恕师兄,凶手是谁?”
玄雨真人目光空洞,抬眼瞧着玄澜真人道:“若非他逼贫道要在昆吾会盟时禅让掌门之位,我又岂会动了杀机?不过,是谁杀死了他,我真的不清楚。”
林熠蔑然扫过这位贵为掌门之尊的胡涂虫,摇摇头道:“你被人卖了还要替他烧香点钱,着实可笑又可怜!”见玄雨真人目光闪烁地看着自己,他接着说道:“你依靠玄恕真人的毒计相助登上了掌门宝座,却又身不由己地成了他的傀儡。而今又再借助另外一个人的力量,除去了玄恕真人,本以为今后能够高枕无忧。可你是否想过,这便犹如驱虎吞狼、饮鸩止渴,一样的受制于人,永无翻身之日?”
玄雨真人颓然垂首道:“你不用再说了,要如何了断,给句痛快话吧!”
林熠不屑低哼道:“杀你我嫌脏手。事后林某自会将你移送昆吾派,相信他们对你自有公断。”
玄雨真人感触到来自同门师兄弟和门下弟子的数百道愤恨眼光,禁不住不寒而栗,嘴巴动了几动,终究找不到可以让他哀告求饶的人。
一众掌门耆宿暗自相望,忽然出现了冷场。
他们要诛杀林熠,最大的罪名莫过于其大逆不道、弑师叛门,眼下真相大白,竟是玄雨、玄恕真人的栽赃嫁祸,其实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那么,这诛杀叛逆的理由自然不再成立。
可各家各派奉观止池天帝之邀龙会虎聚,要替天行道,总不能尚未誓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散场,那还不被一干魔道妖孽给笑昏过去?
可他们想归想,戎淡远却仍旧稳如泰山,对众人投递来的问询目光视若无睹。一干人虽不免心存腹诽,却也无可奈何,干脆大家一块儿装聋作哑起来。
忽见楚镇昙抖衣袖越众而出,朝林熠抱拳施礼道:“林教主,多谢你查明玄逸、玄干两位真人遇害的真相,揪出了真凶,为他们报了大仇。只是敝岛连长老两年前不幸丧命于林教主之手,此仇不共戴天,不夜岛非报不可!昔日小儿凌宇曾与林教主两番邀斗,未分胜负,今晚老夫不才,要向林教主再讨教一回!”
终于又有人出头了,那些不愿善罢罢休的人暗自心定。
自玄干真人逝后,楚镇昙和天都派的青松子隐为八派牛耳,威望之高,几不逊色于天宗宗主戎淡远;尽管近年来楚镇昙深居简出,极少有人了解其修为端的,可古人早有名言,儿子英雄父好汉,错不了!既然戎淡远不知打什么主意,一味袖手旁观,那由楚镇昙出面替代,确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不过好汉父亲这一发话,可难为坏了楚凌宇。先前自己顶撞父亲就惹得他老大不高兴,这时要为连城雪报仇可谓名正言顺,楚凌宇即便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也劝阻不得,只得拿眼偷望林熠。
林熠似知他心意,悄然向楚凌宇颔首微笑,再对视楚镇昙道:“连老先生虽非林某亲手所杀,但他的死,我的确难辞其咎。楚岛主要为他报仇,理所当然。”
他侧目拂视天都派的一众高手,继续说道:“青松掌门,令师弟赤松子可说同样是死于林某手下,不知贵派有哪位高人想要和楚岛主连袂复仇?”
修为高不是谁的错,可年少猖狂为自己招惹来劲敌就是大大的不对!林熠听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在不经意间,又得罪不少素来奉行韬光养晦的正义人士!可毕竟这是连手围攻,胜败都会落下话柄。
青松子略一犹豫,身侧的墨松子应声出列道:“林教主的修为已臻至登峰造极的化境,我等有目共睹。但本派的血海深仇不得不报,贫道得罪了!”说罢亮出“摩云”仙剑迎风一颤,“嗡嗡”镝鸣。
楚镇昙却并不领情,不动声色道:“墨松道长,便劳烦你为楚某压阵了!”不等墨松子回答,抢先掣剑近身攻向林熠咽喉,正是天诛九式里的一招“怒射天狼”。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楚镇昙这一出剑,风姿气度间顿时显出不同凡响。他的仙剑“冷翡”,弹指幻化作一束恢宏浩荡的乳白色长虹,犹如风行水上圆转如意,不知要比玄雨真人的剑式招法高出多大一截。
众人看得心摇神驰、轰然喝采,又多了几分信心。
林熠没有喝采捧场,他蓦地掠起,从对方剑光的上空堪堪划过。人群里随即又响起一阵惋惜声,暗道楚镇昙的这一剑若能再高上三分,林熠便逃不了开膛剖肚之灾。只有戎淡远、云洗尘这级数的顶尖高手明白,楚镇昙的剑势实已舒展到极致。林熠的身法看似惊险,其实是将分寸火候拿捏得精准无比。
林熠越过楚镇昙头顶并未还击,如一阵长风卷涌直奔墨松子,纵声道:“与其让我担心你何时会在背后突施冷箭,还不如一并上来罢!”一招“手到擒来”罩着墨松子天灵插落。
墨松子早见识过林熠的厉害,闪身挥剑劈向林熠的脉门,这招以攻代守,快、准、狠兼而有之,将天都派一字电剑的要义展露无遗。
林熠手腕翻转五指并立如峰,“铿”地在摩云仙剑上一斩。墨松子嘿然退身,脸上血气一涌而逝,显然在功力比拚上吃了苦头。
楚镇昙自恃身份,负剑捏诀站在三丈开外冷眼旁观,不愿上前夹击。
林熠偏不肯放过他,藉着剑上的反挫力量,如同上足机括的石弹,背朝楚镇昙倒撞过去,沉声喝道:“你不连手,是想给林某机会各个击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