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熠目送玄恕真人的身影消失,神色里流过一丝哀伤,说道:“楚兄,多谢你了。”楚凌宇道:“林兄,这几日我在昆吾山望穿秋水,总算等到你了。若是你再不来,我可真要下不了台了。要知道,那天我可是当着玄雨真人的面拍胸脯保证说,林兄你不出十日必到昆吾。哈哈,所以我得先谢你替楚某解了围。”林熠微笑道:“小弟既然答应过楚兄,那就一定会来。只是不愿像囚徒一样被他们对待,因此才会顶撞了玄恕师叔和诸位同门师兄。”他叹了口气又道:“说实话,以前小弟在昆吾山虽然算得上是个人见人痛的家伙,可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公然与玄恕师叔在山门前这样对峙。”楚凌宇眨眨眼,故意低声问道:“那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怎么爽得起来?你瞧他老人家走时的模样,估计已被我气得个半死。”
“可是林兄刚才的表现,着实让我刮目相看,自问有心无胆。”林熠摆手道:“楚兄别再消遣小弟了,我也是逼不得已,放不下一口气而已。”楚凌宇颔首道:“我能理解。林兄,你现在打算去哪里?”林熠看了看将暗未暗的天色,说道:“我也不晓得现在自己应该去哪里。”楚凌宇道:“不如我们到山下找处地方喝酒去吧,这时候酒肆应该都没关门。”林熠精神微振,道:“那好,小弟来引路。我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最好最烈的酒。”两人下了山,昆吾剑派果然没有人出面拦阻,但始终有两名弟子在后头遥遥缀着。两人虽然心里都十分有数,但都假装不知也不去说破,自顾自的走进了昆吾山脚下的一座小镇。
天色大黑,不经意里,林熠悄然抬起头遥望清冷的夜空,一轮明月徐徐升起,悬在东方,散发出玉液般的清辉。此时此刻,东海深处,一定也有一个人在凭栏眺望,思念绵长吧。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若蝶,即使我们天涯海角,万里相隔,然而抬起头看到的,依旧会是那同一轮的弯月吧。林熠心中默默地想道,温暖而凄楚。
忽然前方一阵喧闹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大群人聚集在“清涧楼”外正朝里踮着脚张望,甚至还有人干脆爬上了路边的树杈。
楚凌宇诧异道:“这么多人围在酒楼门口看热闹,难不成有人在闹事?”就听酒楼里响起一个声音道:“小二,再上十笼!”声音传到林熠的耳中却是分外亲切,他微微一笑,道:“是邙山双圣,难怪了,有他们在的地方,总不会寂寞。”两人挤入水泄不通的人群,邙山双圣正大咧咧蹲坐在一条长凳上,眉飞色舞的一口接一口地吞着小包子。在他们身前那张八仙桌面上,空着的竹笼高叠如小山,粗粗一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楚凌宇抵达昆吾山已经有些日子,对于邙山双圣的大名亦有耳闻,只是每个弟子说起这对将昆吾山闹得鸡飞狗跳的活宝来,除了唉声,就是叹气。
他伸手拍了拍抄着双手站在前头的一个中年男子,问道:“兄台,这是怎么回事情?”那中年男子回头看到楚凌宇丰神如玉,面含笑容,先增了三分好感,兴致勃勃地指点着说道:“你瞧这对怪物,下午的时候跑到酒楼大吵大嚷要伙计上酒菜,人家刚巧那时候做完了中午的生意,正要休息,有人劝他们晚上再来。
“哪晓得这两人拍桌子掀椅子就跟人家干上了,段掌柜给逼得没法子,就把店里剩下的灌汤包端了出来,想让他们吃完了赶紧走路。”林熠笑道:“不料这两位仁兄咬了口灌汤包,顿时爱不释手,更加不肯走了是么?”中年男子一拍大腿,也笑了起来,说道:“可不是嘛!他们就十笼十笼地催着伙计上包子,两张嘴就没停过。到后来晚上进酒楼吃喝的客人也不吃不喝了,全都围在一边数,看这两人到底能吃下多少灌汤包。
“外头的人也越聚越多,可把段掌柜愁坏了,不上包子还不行。您想啊,人是不少,可全都是来瞧热闹的,他这酒楼生意今天就别想做了,就卖包子吧!”这时伙计愁眉苦脸地又端上十笼灌汤包,邙山双圣恶形恶状,每人嘴里叼一个,手里抓四个,眼睛还盯着竹笼里剩下的包子,惟恐比脑袋后头的人少吃了一个。
突然听到喧嚣的人群里有人笑道:“白老七,白老九,悠着点别把肚子撑破了!”邙山双圣如中魔咒,不约而同停下手,张得嘴巴却比塞了十个灌汤包还大,小眼睛在周围人群里来回搜索,齐声叫道:“林兄弟!”林熠分开人群,邙山双圣一声欢呼冲上来将他亲热抱住,油腻的手招呼在林熠的衣衫上,跟盖章似的。
站在一边直着眼睛的酒楼老板如遇救星,他只是普通的镇民,并不知道林熠已非昆吾弟子,而且正受正道通缉追捕,欣喜道:“林六公子,你认识这两位客官?太好了,您快帮我想个法子吧,咱们酒楼还得做生意呢。”邙山双圣一瞪眼,异口同声道:“怎么着,老子在这儿喝酒吃饭都不成?”段掌柜无奈点头道:“成、成,进酒楼来不就是喝酒吃饭的么?”两只眼睛几乎是哀求地望向林熠。
林熠拉着邙山双圣在桌边坐下,楚凌宇亦含笑在一旁落坐。林熠问道:“七兄,九兄,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同样的灌汤包,却有不同的吃法?”白老七眨巴眨巴小眼,奇道:“包子不就是一口一个么,哪有什么讲究?”林熠笑盈盈道:“那你们就有所不知了,一口一个包子吃起来固然爽快,却是最下乘的一种吃法。真正要体味灌汤包的鲜美,需要细嚼慢咽,把汤汁一点一点吸进嘴里慢慢回味,不浪费一滴。这才是行家的吃法。”邙山双圣最怕别人说他们不懂,不知道,白老九道:“你说的这种吃法,咱们兄弟早就知道,不信我做给你瞧。”他抓过一个灌汤包,小小的咬了一口,嘴巴里“吱吱”有声将汤汁吸吮入口,再故意咂巴着嘴作出无限回味状。
林熠忍着笑道:“九兄果然知道,小弟一看这架式,便晓得遇上了行家。”白老九得意非凡,挥手吆喝道:“伙计,把这什么鸟笼都撤下去,换热菜上来。再把你们店里的好酒都搬出来,用大碗公,鸟杯不够劲儿,咱们哥俩儿口渴得紧!”段掌柜如获大赦,吩咐伙计赶紧地上。
楚凌宇借机劝散了四周围观的人群,林熠道:“七兄,九兄,小弟给你们介绍一位新认识的朋友。”白老七眼皮不抬道:“我认识他,不夜岛的楚凌宇,修为不错。”说话工夫,酒菜陆续上来。白老九问道:“林兄弟,这当口你回来作甚?”白老七道:“那些老杂毛小杂毛统统不是好鸟,竟敢诬陷林兄弟你杀了自己的师父。罗禹他们几个也是混蛋,竟拦着不让咱们兄弟把缈云观砸个稀巴烂!”林熠轻轻转动手中的酒碗,低声道:“小弟是回来受审,向掌门师叔和诸位长老说明那日的情况。”白老七凑过脑袋,压低声音道:“我说林兄弟,你还是赶紧跑吧。这事情透着一股邪乎,我怕你说也说不清楚,到时照样把自己搭进去。”白老九深以为然,说道:“林兄弟,你压根就不该回来,现在走还来得及。”楚凌宇悠然啜酒,对于邙山双圣怂恿林熠逃走的话语恍若不闻。
林熠一举酒碗,道:“七兄,九兄,你们的好意小弟心领。不过咱们今天晚上只喝酒聊天,不谈这些烦心事,谁要是违规,便绕着桌子爬三圈。”白老七嘀咕道:“绕桌子爬,那不成哈巴狗了么?”林熠问道:“你们两个出来逛了这么久,为何还没有回山?”白老九抢先答道:“老子早就在这里玩腻了,可一直得不到兄弟你的准信,总放不下心来。我们哥俩一合计,便决定在昆吾山多住上一阵,可不就等到你了么?”白老七道:“是啊,林兄弟,你这可不够意思。怎么一声不响就甩了咱们兄弟一个人开溜了呢?几个月也不见你捎个信来,害得老子到处打听。”林熠默然半晌,起身道:“七兄,九兄,是我林熠不够朋友,小弟敬你们三碗。”白老七见林熠认错,眉开眼笑猛然使劲一拍桌子,高声大喝道:“伙计,上酒,快上快上,咱们要和林兄弟好好喝喝!”这四个人均是海量,楚凌宇不动声色片刻之间也喝下六大碗公。
白老九把手指缝间剩下那点没抹完的油,全招呼到了楚凌宇身上,道:“楚兄弟,中!没想到你也这么能喝,快赶上咱们兄弟啦!”楚凌宇微笑道:“楚某早就听罗禹罗师兄说起过,邙山双圣性情豪爽,酒量无双,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白老七、白老九乐得飘飘然,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不住灌酒以显示他们的“海量”。林熠低声问道:“罗师兄、宋师兄他们好么?”白老七道:“罗禹那小子自从林兄弟失踪后就像丢了魂似的,成天泡在酒坛子里,把老婆都喝跑了。”林熠怔道:“玉茗仙子……走了,是回空幽谷去了么?”楚凌宇轻叹一声,解释道:“我听说,是玄雨真人下令逼走玉茗仙子。说她是邪魔外道,不宜在缈云观长住。”林熠眼中光芒一闪,沉声道:“罗师兄为什么不去追她?”白老九摇头道:“谁知道,咱们兄弟也这么劝他,可那小子只摇头喝酒,就是不说话。”
“啪!”林熠重重将大碗公拍在桌上,身躯稍起却又缓缓坐下,黯然一叹。
白老七忽然努努嘴巴,小声道:“林兄弟,坐在角落里的那两个家伙好像是昆吾派的。一直鬼鬼祟祟盯着咱们这桌,欠揍。”林熠意兴萧索,回答道:“他们是奉命监视小弟,防我突然逃脱。”白老九怒道:“王八羔子!老子喝酒喝得正开心,要他们来搅局?咱们哥俩这就把他们扔到街上去!”林熠摆手道:“不用了。他们都是我的同门师兄弟,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白老七火气未消,狠狠瞪了那两名昆吾弟子一眼,两弟子赶紧低头装作喝酒。
冷不防白老九大叫一声道:“林兄弟,老子受不了啦!我宁可在地上爬三圈,你赶快告诉咱们兄弟,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熠和楚凌宇相顾莞尔,道:“我会说出来的,但要等到明天。”酒足饭饱后楚凌宇要取银子结帐,白老七一把按住他道:“咱们兄弟来!”林熠讶异道:“七兄,你们两个身上怎么会有银子?”白老七得意道:“这些日子罗禹送一点,宋震远给一点,咱们兄弟不就有银子了?”林熠释然,明白宋震远和罗禹都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暗中照料邙山双圣。否则,免不了这两个活宝要到处打秋风,吃霸王宴,搅得四邻不安。
结了帐,段掌柜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林熠停步转身道:“段掌柜,我有一个让你发财的主意,不晓得你想不想听?”段掌柜笑呵呵道:“那敢情好,林六公子的话,绝对错不了,我一定照办。”林熠道:“据我所知就在这镇子上,做灌汤包的不下十来家,要想把这生意做大,非得用些特殊手段。我看你索性将今天的事情记录下来,贴在酒楼墙上,再把你们清涧楼的灌汤包改名为‘双圣包’,让这两位老兄常来捧场,还怕声名不显?”段掌柜眼睛发亮,连声道:“好主意、好主意,多谢六公子!”然后笑嘻嘻朝邙山双圣作揖施礼道:“两位客官,日后还请你们多光顾小店的生意,所有酒菜我全都替两位打七折。”免费他是不敢的,就冲刚才叠在邙山双圣桌上的那堆竹笼,若不收钱,不消半个月就能把“清涧楼”吃倒喝穷。但“双圣包”的美誉从此传开,清涧楼的这块金字招牌,直到百多年后仍然享有盛名,还把生意做到了京城。
只是,很少会有人知道,名满天下的“双圣包”本源自于林熠的一时兴起。
四人离开小镇,走到缈云观的玉牌楼前。白老七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林兄弟,待会儿你上哪儿去?”
“我要去祭奠师父。”白老七道:“好啊,等你祭拜完了到罗禹住的院子来找咱们。我还有急事,就先回去了。”原来自从他们上回抓来一串猴子后,就豢养在罗禹的院中,整天琢磨如何让它们酿酒。两人在外晃荡了一天,可又记挂起他们的猴宝宝来。
当下四人作别,林熠和楚凌宇向昆吾后山行去,冷月苍苍孤悬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