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有尽时,当最后一个音节从笛子里飘出。
杨政略显迷茫的眼睛突然聚合起来,原本松弛的身体也在刹那绷直。
他手一撑地,旋风般转过身来,瞳孔刹那缩小如针眼,精光从他眼里一掠而过,他低喝一声:“谁?”
他宽大的衣袖处动了动,一个黑匣子般的东西已经落入他的手心,拇指覆盖上机括。
眼前是稀疏的松林,崖上望去,方圆数十米内都是空寂的,枝桠上偶尔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扑簌蔌的雪粉掉落下来。
野兽般的直觉使杨政不敢放松警惕,他撑在那里片刻,眼耳鼻,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起来,只为察觉空气中一丝诡异的成分。
可是,除了冷幽的静,杨政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在坚持了几分钟后,杨政缓缓支起身体,他试着迈动一下脚步,“咯吱”,雪深深的陷了下去,发出一点微响。
他连续走了几步,跨下悬崖,步入松林的那一刻,突的环目一扫,暴喝一声:“还不出来,我早看到你了。”
这回倒真是有东西动了,一道白影快速的在松林缝隙间掠过,不过杨政手一动,刚想按动机括,就硬生生收了回来,因为那是一只白狸,很常见的一种小动物而已。
杨政觉得自己太敏感了,所以不再做停留,快速的走下悬崖。
然而当他离去后不久,松林却真的出现了一个人。
左青子提着一壶酒,摇摇晃晃的从松林里踏出来,他的脚步虚浮,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只略微瞥了一眼杨政消失的方向,就走上了悬崖突石。
走上去后,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仰首便将壶中酒凑到嘴边,咕嘟咕嘟的喝下了小半坛,酒液从他的嘴角漏下,浸湿了胸前的白衣,地面上的雪也被酒化成一点点的浅坑。
放下酒坛,他抬起衣袖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缓缓的吁出一口气,叹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松林里忽传来一声低笑:“往日的“圣殿骑士”,今日的落魄军师,亦冷大人,好久不见啊……”
那声音忽高忽低,充满了一种玄异莫测的魔力,偏偏听入耳的时候又好象情人在侧喁喁似语,让人心神为之一荡。
“亦冷是谁?我早已忘记了,今日只有左青子,以后也只有左青子……”左青子的声音充满疲惫,那是一种精神上完全失去依靠的感觉,仿佛没有了生命力的支撑。
莲足轻踏,松林的阴影里,慢慢的浮现出一个风华绝代的身影来。
女人一头银色长发犹如拉贝尔山的瀑布,垂直的落在她纤纤一握的腰肢上,月亮仿佛能从她缎子般光滑的头发上印出影子来。
她细弯的眼睛,也仿佛天上银勾似的月,带着勾魂摄骨的魅力。
而她洁白无暇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烟蕴,看不真切,却更让人生出渴望见到她真面目的欲望。
这种美已非人间所可拥有,而是带着一种沉沦地狱,要人不可自拔,甘心葬送的邪恶之美。
女子的足尖在积雪上一踏,整个人已经挪过了十多米,站在了左青子的身侧。
如同青烟溢过,毫无痕迹。
然而就是这种无法形容的美,左青子亦是恍若未见,他自顾着又将酒坛凑到嘴边,灌下一口黄汤。
“我和圣殿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左青子喝下了最后一口酒,将酒坛扔下悬崖。
许久后,一丝淡到听不清的破裂声传了上来。
“入我圣殿,终生不悔,身为四大“圣剑骑士”之首的亦冷大人,不会不清楚圣殿的规矩吧。”白发女子便是当日红磨坊楼上的白星使。
左青子冷笑道:“圣殿的“地狱之路”我已经走了过来,圣殿的武学我也已经还给圣殿,身上更是被植入了暗血魔咒,所有该做的我都做了,如今圣殿和我再无任何瓜葛……斯嘉丽,你还有来的必要吗?亦或圣殿依然不肯放我离开,想把我这个悖逆之徒的命也收回去……呵呵呵呵……”
左青子长笑起来,仿佛在说着什么有趣的笑话,然而在笑声之下,潜藏着太多的无奈与苦涩。
斯嘉丽俏然站立在风中,轻纱衣服随风舞动,银月的光芒更是让其美得如同黑暗中的精灵。
她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亦冷大人,你还是忘不了她吧。”
便令左青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要再说她,你们不配,不配!”左青子突然大声的吼道,腾的从地上站起来,须发皆张,完全不像平日里恣意潇洒的模样。
斯嘉丽的目光终于落在左青子的身上,紫色的瞳仁里发出淡淡的银光。
嘴角微弯,谓然道:“亦冷大人,你失态了。”
左青子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可怕无比,嘴唇紫得如同黑色。无法压抑的的疼痛从骨髓深处弥漫上来,仿佛浑身的血肉都在抽搐,狂暴的疼痛瞬间肆虐过左青子,他一下子跌倒在雪地上,整个人蜷缩着一团,喉咙里发出一阵一阵压抑的嘶吼。
那种痛是如此的清晰的传递到他的神经末梢,比烈火更狂热,偏偏左青子的精神却保持着极度的清醒,即使想昏厥过去也不行。
汗如同水流一样淌下,瞬间浸透他的衣服,在寒冷的夜风里,又马上结成薄冰。
斯嘉丽望着倒在脚下的男子,嘴角的讥诮意味更浓了。
直到左青子已经没有任何体力喊出声音,她才缓缓的蹲下,将手贴在左青子的额头,渐渐的,左青子不断抽搐的身体平静下来。
“亦冷大人,暗血魔咒发作的滋味不好受吧。”
斯嘉丽声音柔柔的,如同春风一样,任何一个拥有正常欲望的男人都会被其吸引,然而落在左青子的耳朵里却仿佛最恶毒的诅咒。
左青子仰躺在雪地上,刚才巨大的疼痛已经耗光了他所有体力,他连动一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无论是肉体上和精神上全都遭受了一轮地狱般的洗礼。
等他有了一丝气力,左青子嘴巴动了动,虚弱的说出一句:“暗血魔咒再强,又怎么能战胜人的精神,斯嘉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依然没有领悟出领域的奥义,而“她”,七年前就已经进入领域了,咳咳……圣殿,终究还是比不上云……云中城的呀,就像三十年前池云大将一样,咳咳……哈哈。”
忍受完巨大痛苦的左青子竟然笑了起来。
而斯嘉丽的脸上却终于出现了微愠的表情。
她的手猛然高抬,手掌表层顿时浮现一层紫火般的斗气光芒,瞬间落下,想一掌了结这个家伙。
就在她的手掌即将印上左青子的胸膛时,她生生的停住了。斯嘉丽的的嘴角微微一弯:“亦冷大人,看来你是真心寻死了,可惜呀,圣殿有令,任何叛徒都应该在暗血魔咒无尽的痛苦当中死去……作为圣殿白星使的我,自然不会做违背圣殿的事情。不过……你也活不了多久了,自然会有人来收取你的性命,而我这次,不过是为了将他引入圣殿而已。”
“你说的是刚才在这里吹奏乐声的那名青年吧。”左青子脸上并没有惊讶的表情。
“原来你早就知道。”斯嘉丽微微错愕。
左青子此刻的脸上才出现一点傲然的光彩:“别忘了我也曾是“圣殿骑士”,虽然我的武力修为全都还给了圣殿,但是眼力还在,斯嘉丽……”
斯嘉丽却脚尖一点,迅速后退,隐没入林中……
与此同时
杨政吹奏完笛子,走下山崖漫步在山林中的时候,胸前突然一股大力的涌入,温热的感觉流淌过他的全身。
有些惊异的他赶快解开胸前衣服,只见挂在胸口的“芭比”正散发着夺目的红光,而在晶体的中央,却是一团绿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这是“芭比”头一次出现异状,杨政赶紧从脖子上摘下它。
一入手,杨政的脑海中就仿佛被什么东西针扎了一下,本来有些暗淡的夜色也明亮起来。
杨政没有发觉,自己的眼睛上也浮现出一点淡绿的光芒,就好象一只黑夜里的恶狼。
脑海中不断的有一个清晰的意识出现,就是转过身,回到山上。
杨政心中惊疑,所以当这个怪异的意识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抵抗起来,虽然这意识看起来没有恶意,可杨政已经习惯了只相信自己,意识越来越强烈,杨政在原地徘徊了许久。
终于被芭比牵拉着向刚刚吹笛的山崖走去。
在接近崖顶的时候,他朦胧间,发现了崖上的人影。
杨政望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左青子,心中充满了太多的问号。他警惕的望着四周,全身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
“别看了……已经没有人了。”左青子的声音传来。
杨政缓缓蹲下身子,他看出来,此刻的左青子早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手心中的“芭比”不断的颤动着,那股侵入他体内的意识却退却了,只不过“芭比”仿佛成了一个有生命的意识体,在静静的观察着周围的景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当初杨政落入这个异世界,曾经开玩笑似的将这块石头取名“芭比”,只不过是一个精神的寄托,没想到这块石头却像是真的活了。
现在却不是追究这个秘密的时候,杨政的目光落在左青子的身上,骤然间眼神凌厉起来。
他想起来,自己混入东线大营的目的就是杀死左青子。
而现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左青子毫无反抗的倒在他的脚下。
只要杀了他,再不用费心寻找机会,也不用承受更大的危险,四周并没有人,左青子死了至少要明天才会被人发现,而那时候,杨政早已带着红石他们远远逃遁。
看到杨政的目光,左青子的眼神流露出淡淡的解脱。
他已知道,任何话语都无法改变面前这个青年的决定,这种眼神亦是那种心性锤炼到无比坚韧的人才能拥有的。
杨政从腰带里掏出了m9,纤细的锋刃在月光的照射下却仿佛恶魔的獠牙。
青蒙蒙带着摄人的寒光。
“你处心积虑的用美食诱惑士兵,混入军营,便是要杀我?”左青子叹然。
杨政点点头,对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可以保留的。
“难怪斯嘉丽说已经不用她动手,我早就知道,“圣殿”从来都不会轻易放手的……”左青子喃喃的说着,他的目光落在杨政身上,带上了一丝怜悯:“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年轻人,我还是要劝戒你一句,杀了我之后,你能逃多远逃多远,未来对于你,将变得异常残酷。”
杨政对于这样的威胁从来不放在心上,他不认为东线大营能耐他何。
“你以为我是担心卫戎国会对你不利吗?”左青子轻笑起来:“年轻人,你要面对的远比这个残酷得多,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你无法想象的存在,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
杨政嘴角牵动了一下,毫不犹豫的将m9刺入了左青子的心脏。
血瞬间染红了左青子胸前的白衣。
左青子的身体猛的僵在那里,他的瞳孔也剧烈收缩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喷出一口白气。
“我从不认为有谁能主宰我。”杨政望着气若游丝的左青子,冷冷的说出一句话。
这时候“芭比”也骤然亮了起来,将杨政的手照得透明了一般。
当左青子看到“芭比”散发的光芒。
他整个人如同回光返照,原本毫无血色的脸现出红晕,咳嗽着吐出一口血,眼睛死死的盯着杨政手中的发出强烈光芒的红色晶体。
“快……把你手中东西给我看看……快……”左青子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力,急促的说着。
他胸口的血渗得更急了,已经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杨政并不喜欢和一个死在自己手下的人说话,但他看到左青子那渴望的目光,就想起那天他作画时落寞孤高的眼神……所以他把手掌微微摊开,让“芭比”显现在左青子的面前。
“哈哈……哈哈……咳咳……”左青子竟然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咳着血。
杨政觉得他是否疯了,就算不怕死,也没必要在死的时候笑吧。
难道他知道“芭比”的秘密,杨政是个充满好奇心的人,芭比是他能否回到地球的关键,这种念头是如此强烈,连杨政这么冷漠的人也微微激动起来,他把m9拔出来的念头缓了缓,试探着问道:“你笑什么,你认识这块石头?”
左青子望着杨政的眼神却似充满了深意,不过“怜悯”的意味却没了。
他没有回答杨政的话,反而深深的注视了“芭比”一眼,解脱似的笑道:“斯嘉丽呀斯嘉丽……人算终不如天算,这次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杨政觉得左青子恐怕是在胡言乱语了。
他想拔出m9,却不料左青子的手拉住了他:“等等!”
这个人的命怎么跟小强一样,杨政哭笑不得:“你还要怎样?”
“年轻人,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你说!”
“那天我作的画是被你捡走了……你还记得画中那名女子吗?如果你有一天见到她,请你告诉她,亦冷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见到杨政点头,左青子才缓缓阂上了眼睛,身体也开始急速冷却下来。
杨政拔出m9,将上面的血迹用雪抹干净。
他目光复杂的望了一眼山腰的军营,左青子死在了自己的手里,明天这里就将大乱了,整个沧月,卫戎,流云三国的局势也将再次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