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后宫干政,朝堂之上,垂帘听政多年的太后隐隐比甫接掌亲政的幼帝,更强势几分。但对于外放州郡的官吏而言,生杀权力可照样是捏在新帝手中。
新帝与济王的权利之争,早已天下皆知。
这时候济王的行踪,照惯例是要启奏皇帝,而非太后。如刘知州所扮演的谄媚惜命之人,又怎会如此自然,毫无疑义的领命?
再往深里想,那时候突然遇袭,济王殿下带着他杀出重围后,便径直往西郡而去。万翼与济王从小斗到大,早已知济王殿下内里睚眦必报的脾性,这当头,济王没有调转方向,回头遣援兵围剿追究,第一反应却是逃亡,继续往西郡而行……
万翼眯起眼,济王究竟想做什么?
又或者说,其实这次遇袭,压根就是他安排的?
思及当时刺客招招欲致他于死地的狠辣,再对比济王沿途如初坠情网的少年般热烈纯情,万翼心底不由窜上一股寒意——
“公子?”影一低声道,“夜已深,公子该好好休息了。”
万翼颔首,心下却依旧如窒息般紧绷着,在寒意下极力掩盖着彷如被初次背叛一般的愤怒,刺痛。
……真是个傻子。
他嘲讽着自己,当初不是打定主意,无动于衷到底?
影一只是默默的看着公子今夜的反常之举。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公子是个外热内极冷的性子。若只想萍水相交,自然容易无比,但若要进入公子层层封锁的内心,更是困难重重。
今夜公子的失常,难道竟是不知在何时……公子已被济王暗暗打动了吗……
隔日午时,万翼才姗姗与花应然结伴而来。
惯于晨起练剑的济王殿下,早已坐在花厅等他。
“万翼!”祁见钰亮晶晶的眼睛在瞥到他身边的花神医后,迅速暗下来,“……神医起得也真早。”
花应然只是微微一笑,未作回答。
此刻他的心情,好、极、了!
一日日长开的万翼,姿容也日益姣美惊人。稍事梳洗,拾缀一番的少年一袭简单的乌衣赤带,珍珠发冠,他只是凭栏而立,却是眠藐流眄,一顾倾人。站在他身边,花应然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被忽视的滋味,一路上所有惊艳火热的目光,通通皆聚焦在万郎身上。
——这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至于济王殿下的心境……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万翼在祁见钰身旁落坐,温声道,“殿下,刘知州一事进展如何?”
祁见钰与他同坐一席……唔,还有碍眼的花神医。
“隔离所有感染疫民当是首要,”祁见钰道,“接下去就该有劳花神医配药,此次的百两酬劳定不会短了神医,希望花神医能倾尽全力施救……”
“等等,”花应然摇摇手指,“谁说是百两了?”
祁见钰黑了脸,“在官道上,本王听你亲口所言。”
“那是上次的诊金,”花神医开始剔指甲,“现在标准自然不同。”
“……”
济王殿下深吸口气,“……那花神医打算要多少诊金?”
“啧啧,谈钱多伤感情啊,”花神医笑眯眯的翻一翻掌心,“只要再加一倍就可以~?”
“……你是来趁火打劫的吧?”
“不不不,在下悬壶济世多年,童叟无欺,这诊金绝对合理,”花应然开始一样样计算了,“殿下你看啊,上次是瘟疫爆发初期,疫病类型单一,同时瘟疫也未蔓延开来,所需的药材当然好解决,可是时隔一个月,这场疫病又开始演化出旁支边症,同时疫民也大大增加,所需要的药材那是……扒拉扒拉。”
万翼瞥了正在跟花神医杀价的济王一眼,“殿下……”
济王立刻回头。
万翼慢悠悠的朝远远缩在一旁的刘知州一瞟,“殿下何须与知州大人抢功?也该适时留一个给知州大人表现的机会。”
济王殿下顿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刘知州一眼,咧出森森白牙。
刘知州:……你们狠。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万翼正待开口,霍然从正厅外传来一阵喧哗,期间夹杂着几声惨呼,乱糟糟成一片。
在座众人骤然变色。
“刘知州,这是怎么回事!”
济王骤然发威,雷霆一怒之下,煞气席卷全场。
原本正吵吵嚷嚷的侍人兵将瞬间闭嘴收声,刘知州的脸从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战战兢兢道,“……启禀殿下,是,是外面那群刁民……又开始造反了……”
万翼敏感地挑出一句,“又?”
“下官该死,下官治下不力……”刘知州匍匐几步,涕泪纵横地跪在二人脚下,丑态百出,“那些刁民这些天来是第三次包围官邸了,可是……可是这一次……这一次想不到竟攻进来了!”
万翼几乎要为他鼓掌了,看看这精湛的演技,什么昆腔王,柳大班,通通都要靠边站。
花神医蓦地反应过来,“你说攻进来?”没等刘知州开口,外面越来越近的惨叫声和马蹄声已给了他再明确不过的答案。
花应然立刻返身要收拾药箱,那都是他的钱啊!钱——
济王殿下则干脆无比的拉住万翼,将他推到身后,严严实实地藏起来,杀气淋漓的拔剑出鞘,“不过是一群贱民,一会本王先杀出去,你记得跟在我身后,伺机一道突围……”
万翼只是抿了抿嘴角,“多谢殿下……”
“你无须对我说谢,”济王殿下头也不回,未持刀的左手却突然握住他,掌心的薄茧紧张地轻轻摩挲了下他细嫩的手背,而后迅速放开,济王殿下耳根微红,“若,若这次顺利回京……本王自当……给万郎一个答复。”
万翼微笑着说,“……万翼期待着。”
祁见钰不自觉勾了勾嘴角,看不到护在身后的少年眼底那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