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尛尛主动上前叫“大师兄”,沧浪是绝对不敢相认的。
褪去了幼时的黄瘦矮小,看得出来尛尛这些年过得很好。她年轻,美貌,心地善良,也足够努力……上天似乎为了弥补她幼时孤苦和磨难,赋予了尛尛足以让天下同龄人羡慕嫉妒的一切。
她的身后跟着长袍男人。
九岁出走后,沧浪无法想象尛尛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真的找到了长袍男人,并成为了长袍选中的“传承者”。
很年轻,见识也不够广的沧浪,还没能领会到“传承者”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就是长袍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挺不招沧浪待见。
反正那男人笑着和你说话,眼神压根儿就是在透过他看别人的感觉……他想看什么?看看尛尛整日提起的大师兄什么样?哼!
沧浪一见长袍就气场不和,别扭难言。当年描述不出那种感觉,等他成了失去记忆的烧火道人“老廖”,在步入新时代的华夏学了一个巨贴切的形容词:装逼。
回想起来,长袍就是个以温和掩饰其高傲的大装逼犯啊!
立志要斩尽天下妖怪的沧浪,彼时已经是洪荒小有名气的剑客,手持三尺青锋,报一声沧浪的名头,也能吓得几个小妖落荒而逃。
跟着长袍的尛尛,却是名满洪荒的“大善人”。
大善人必须要打上引号,小丫头古灵精怪,虽不赞同杀戮,作恶的大妖落在她手中有无数种被收拾的待遇,它们说不定情愿被沧浪一剑斩了,也不想被尛尛抓住呢。
谁叫尛尛后台硬?
到了后来,尛尛所到之处,众妖闻风而逃,“大善人”的名头比沧浪心狠手辣持剑斩妖的名声还响亮。
沧浪做着他的剑客,尛尛和长袍在洪荒各处行走。
偶然有所交汇,很快也会分别。
他和小师妹尛尛,早已开始了各自不同的人生——不过几百年间,他以剑入道,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在灵气充裕的洪荒之初,草木得道都随处可见,一个练气士只要没有中途陨落,顺利飞升仙界几乎是顺理成章。
用时八百七十多年,沧浪飞升了。
一开始是个小仙官,稍微有点实力的人都可以踩他几脚。憋着一口气的沧浪大人很失望,仙界和洪荒也没什么差别,实力弱就要挨打。
他跑下界对小师妹大道苦水,尛尛拉着他手安慰,转过头却长袍说,“原来你不让我仙界是有原因的呀!”
沧浪气的吐血,暗骂长袍个渣,教“传承者”也罢,只怕尛尛一颗芳心都系在了他身上。
长袍并非良配,尛尛被那男人宠着养大,压根儿就看不清那是个无情冷漠的男人。
沧浪预感到小师妹要悲剧,但没想到她性子会那样烈,最终会选择那样一种方式离开大家——
那已经是很多年过去,他从小仙官变成了“仙君”,走哪里都不会被人小瞧的沧浪上仙。身居高位,自然也知道了一些从前无法得知的秘密,最大的秘密当然是大劫将至,漫天神佛计划着放弃此界,前往遥远的他方。
而他和尛尛出生的地星,在大劫之下,同样难逃噩运。
万年之后,这颗孕育了无数神仙的古老星球,会因为灵气枯竭而走向毁灭。
沧浪自认自己有事行事挺混账,这消息却也叫他心头不好受。
尛尛很舍不得地星。
在追逐了长袍无数岁月没有得到结果后,这颗两人曾携手走过的星球成为尛尛不愿意舍弃的回忆。
沧浪得到消息,是在尛尛选择了散去修为重入轮回后。
他气长袍无情,恨自己没用,同样心疼那丫头的傻劲……重入轮回,受那业火灼烧,被抹去记忆等待重新投胎,傻丫头,你明明有实力可以随着神佛迁离的。
读着尛尛留下的信,沧浪时隔数千年,再一次湿了眼眶。
他天真善良的小师妹,在幼年就有直面蝙蝠妖的勇气,现在要以身补全地星正在消失的五行,他这个没用的师兄怎能不助她一臂之力?
很想揍长袍一顿,将这个太上忘情的渣货打醒,让他看看尛尛一颗沉甸甸的的真心。
然而沧浪最终能做的,只是在诸天神佛离开时,选择了封存了自己的记忆和实力,留了下来——长袍以己之力,切断了地星和他界的联系,地星从此被孤单单遗留在科技文明位面。
就连他想要留下,都不得不自我封印,以逃避天道的搜索。
不知在残破的仙界睡了多少年,沧浪再次醒来时早忘了自己是谁。
但他没有忘记找尛尛。
在地球修真界各大派辗转流浪,烧火道人“老廖”对四周的一切陌生而新奇。
他知道自己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年又一年,修真者们陆续通过“通天塔”离开,老廖还没找到那个人。
那一年,爱装神棍的伪圣女想要靠“通天塔”传送走,他跟着跑去西亚古巴比伦。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底格里斯河静静流淌,跟着一只金翎雕,一只幼年期小青狐,老廖第一次看见了林洛然。
样子完全变了,性格不太相同,老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等了几千年的人。
找到她,帮助她……这是沧浪封印自己记忆后留下的执念。
可惜,她是靠着通天塔穿越时空来到古巴比伦,那意味着老廖还要再等上两千六百多年。
等就等吧,没事儿在各大门派烧烧火,听听八卦,日子也不太难熬。
华夏新颜换旧貌,一晃就是新时代,老廖在蓉城流浪,垃圾堆里捡到一个弃婴。孤单了太久的廖爷见那婴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套用洪荒大能们最爱说的一句“此物和我有缘”,廖爷一心软,身边就多了个孙子。
残破不全的记忆中翻出来一本儒道典籍,又忍痛将孔圣人用过的笔扔给干孙子装备上。老廖觉得他对黄维鉴是真好,其他人却未免觉得男孩儿有个捡垃圾的爷爷,生活太凄苦。
老廖哼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很排斥娇养孩子——如果不能一辈子照顾一个人,那就不要对他太好,离开你后,他的翅膀也就折了。
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个“先例”,老廖却怎么都不能完整回忆。
真正看见她时,他是洞庭湖畔的满脸沧桑的市侩老渔夫。
“大爷,今天收成好吗?”
见她眼珠子一转,装作想卖鱼打听消息,不经意套近乎的表现,老廖当时眼泪都快下来了。
洞庭湖畔的带着鱼腥味儿的风都变得清新。
小师妹,我终于找到你拉——老廖吸了一口烟,故意装作不冷不淡问:
“小姑娘,你真是来买鱼的吗?”
……
“大师兄,我们真的每个人都有肉吃吗?”
“师兄,吃人是错!”
“师兄,你比较厉害,还是他比较厉害?”
师兄,师兄……风吹过的地方,总能听见尛尛留下的,银铃一样的笑声。
沧浪眯着眼,小丫头你值得被人更好珍惜,让长袍那装逼犯后悔去吧!
天上的云朵被风吹得变化多端,如果早知道后面发生的一切,那年我一定牢牢看住你,小师妹,你终是成功了,可也太苦了。
沧浪躺在草地上,叼着草根看云卷云舒,阳光太烈,他忍不住张开手掌放在头顶。
风里有青草的香,让他想起久远前的洪荒。
想起那个宛如清风吹过人心的尛尛。
小师妹,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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