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就见迎面急急走来一个人,那瘦削的身型在这冬末的夜色里显得分外单薄,正是穆静宸。
静宸走到锦麟面前,看到他袖口处有一片血迹,脑袋嗡的一声,浑似被人打了一闷棍,抖声道:“……我爹……你把我爹怎么了?”锦麟冷冷一笑,上下打量静宸,道:“你这次告密做的还不错。”说罢,敛回目光,撞开静宸,向府宅外走去。
而静宸在原地怔了下,立即举步便跑,闯进方才穆锦麟出来的那屋,就见父亲跪在地上,脖颈处鲜血淋淋,衣襟、地上,斑斑点点一片刺目的赤红。他扑过去大喊:“来人——来人——叫大夫——”
穆烨松摇头道:“我……没事。只是皮外伤……”
静宸用衣袖给父亲捂住伤口,恍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穆锦麟要杀你?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知道穆锦麟今日来了府中,和父亲见面后,静宸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现在事情发展了这个地步,两人见面绝不会有好事,他便跑去西府找吴暇玉,让她派个人来叫锦麟回去。
穆烨松想起刚才那凶嫌的一幕,闭口不言:“……你先将我扶起来……”
静宸确定父亲确实无事,此时他一下子想通了,忽然有种从心底涌起的厌恶感,他道:“……是你把穆锦麟叫来,是想激怒他,让他亲手杀了你吗?”不知他猜的对不对,可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了:“你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关头还想着陷害他?”
静宸像在否定父亲的所作所为一般的摇头。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的人,不知愧疚,不知悔改,死到临头甚至还想着害人。
穆烨松被儿子冤枉,不禁怒道:“你为什么会冒出这般混账的想法?!是穆锦麟要杀你的父亲!你不去憎恨他,反倒来代他来声讨我?”说的急了,弄疼了脖子上的伤口,让他疼的直打哆嗦。
静宸紧咬嘴唇,痛苦的说道:“……你没做什么的话,穆锦麟他有名正言顺要你身死的理由,何必要承担谋杀伯父罪名的风险对你动刀?”虽然没看到事情的经过,但静宸相信,自己的猜测离真相并不远。
心如刀绞。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他冥顽不化到这般地步。
穆烨松推开儿子,颤颤巍巍的自己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而这时丫鬟唤府内的大夫来了,见老爷一身的血迹,忙上前给他处理伤口。而静宸则抹了一把眼角被气出来的眼泪,红着鼻尖唤了一声:“……爹。”
穆烨松仍旧不开口,默默的让大夫给他包扎伤口。此时钱氏和媛媛闻讯亦赶了过来,两人吵吵嚷,询问个不停。钱氏见儿子只站在一旁不说话,便急道:“这时怎么回事?刚才你在哪里?是不是穆锦麟做的?”
静宸木讷的摇了摇头,轻轻推开母亲,一言不发的向外走。
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回到自己的卧房,他呆坐着,脑海里浮现的竟全是儿时和锦麟一起玩闹的情景,是父亲和他亲手把一切毁掉了。
一灯如豆,夜色苍凉,静宸就这么呆呆的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了,才有丫鬟来唤他,说老爷叫他过去一趟。
静宸本想不去的,但那个人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愿意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他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正坐在书桌前,摆弄酒盅。他见他脖子上绕着的那一圈绑带,隐约可见渗出的血迹,有些不忍,声音缓和了许多:“您叫我来何事?”
穆烨松一扬手,对他道:“你先坐。”把自己的那杯酒放到面前,又拎起酒壶给儿子斟了一杯,推给他:“陪父亲喝两杯。”
“大夫想必说了吧,你的伤势不能沾酒。”虽这么说,静宸还是坐下了。
穆烨松苦笑一声,并没回答。静宸也何有默契的没有追问,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的酒灌进肚中,忽然觉得心中好受了些,便又斟满了一杯。
穆烨松缓缓开口,看着外面的夜色,怅然道:“……你一定非常怨恨我这个做父亲的吧。你大哥健康的时候,我最疼他,之后是……静桢,最亏待的就是你。”静宸瞭了父亲一眼,默默的继续押了一口酒,并未接话。而穆烨松忽然开口道:“今天是你去那边告诉吴暇玉,穆锦麟在咱们这边的?”
静宸微微颔首,算是认了。穆烨松呵呵低笑道:“你娘有一点认识的很对,能劝得了穆锦麟只有那个妇人了。”
静宸默然。让人窒息的死寂在父子两人之间出现,彼此都有一肚子话,却在这个时候不知该说哪一句。终于穆烨松叹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静宸一怔,他有些明白父亲今晚叫他来的意思了,他想了想:“我不会参加会试,而是以举人的功名去补一个小官,带着娘,静慈和媛媛离开京师。当然,如果堂兄不放我们走,这一切都是空想。”
“放你们走啊……”穆烨松忽然捂着脸,似哭似笑的道:“除非我死了……他才会放过你们……”
静宸眼睛发酸,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仍旧一言不发,他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了。
穆烨松捂着脸,呆怔了许久,才从指缝中道:“……如果只削了爵位,不抄没家产。祖宗留下的这些田产山庄足够你们此生花销了。只是苦了你妹妹,还未出嫁,娘家却没落了,让她挑不了好人家。”顿了顿,又提高嗓音:“这样也好,若是嫁了人,看到咱们家没落了,婆家不知要怎样欺负她!”
静宸只是听着而已,不时斟一口酒。
“静宸……不管官职多大,你要做个好官。”
静宸没料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一阵心酸,强压住想落泪的冲动,道:“……我一定会做个好官……赎己之罪……”
“哈哈……你又有什么错?!都是我的罪!”穆烨松哼哼苦笑道:“这样也好,没有爵位,远走他乡,把一切散个干净!”待笑够了,手才伸向自己面前的酒杯。杯底的药粉似乎还没融化净,略略有些白色的沉淀,他便又等了等,趁此机会叮嘱道:“静宸,你要好好照顾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