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妈本是听着有人说话才往这边瞧瞧,走近了却发现长廊上空无一人,以为是自己被门外的记者吵晕了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反了回去。
耳房里黑沉黑沉的,只有少量阳光透过缝隙闪了进来,终年悠久的霉灰熏得使人发晕,门外的阳光却又烈得刺人的脸。
我和顾少顷呆了一会儿,待韩妈走得远了,这才从里面走了出来。然而尚未待我站稳脚步,顾少顷已一把再次将我扯了进去。不一会儿,有一男一女两个声音低低从门外传了进来。
“你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查清刘二小姐和顾家大少爷的关系吗?”
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问道。
“不是我没查清楚,是他们根本不在人前谈论。刘家大小姐的事还是我通过厨房的人闲聊才得知的,如果不是那天小姐突然来找我,我本来是可以偷听到的。你回去和老爷说,不出三日刘庆松就要回来了,到时我自然能打听到真实的状况,老爷就坐等刘家的丑闻吧!”
“那好,我这就回去禀报老爷,三日后卯时老地方见。”
“你就放心吧。”
……
门外的人是谁?为什么我从未听过他们的声音,这两人口中的老爷又是谁?为什么要陷害我们家?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我抓着顾少顷的手臂,只觉浑身瘫软,大气不敢出一下,耳房的霉味还在久久的熏染着我的五官,过去的空气浑浊着阴暗与潮湿从遥远的年代传进人的鼻息,配合着屋外两人不可告人的秘密与阴谋。良久之后,门外女人的脚步声才渐渐走远,散去。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我贪婪的呼吸着门外传来的空气,这才还过魂来,重重的咳嗽声打破了西堂又一次平静,这下,我终于能正常的提出疑问,像个正常人一样与顾少顷讨论,浑浊在胸口的闷气也在见到屋外新鲜的空气后烟消云散。
“我们家有了内鬼!”
“这段时间家里有新来的下人吗?”顾少顷问。
“没有啊,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现在在走下坡路,只有走人的道理哪有进人的?”
顾少顷沉思道:“那就是说此人已潜伏多年?听刚才的声音,那男的只怕是负责传递消息,真正打探的是女人。除了韩妈一个老仆外,你们家还有几个女仆?”
我想了想认真答道:“韩妈是祖母留下的老人,从小照顾我,除了她家里还有一个厨娘,一个打扫丫头,两个门房媳妇。”
“你觉得韩妈会背叛你们家吗?”
“这……我想不到。她从小照顾我……”
“也就是说也不是没可能?”
不,韩妈不会的,她像祖母一样照顾我,怎么会出卖我们家?决对不会,我想着,心乱如麻,可嘴里却迟疑着不敢回答:“我不知道……”
“罕昭,你听我说,你们家被人盯上了,我不知道那人口中的老爷是否是我的父亲,也有可能还有其他势力,北洋政府现在内部混乱,孙先生在广州发起了二次护法运动,你父亲虽然早已脱离政治,毕竟在北平翰林刘家还有一定的残余影响。贺次长马上要升正部,现在告诉你这些,是想和你说你三叔的死并非偶然,有人要害你们刘家,所以,你必须尽快查出家里的内鬼,这样我们才能占得主动,明白吗?我在这里不能多做停留,你要立即行动起来,自己小心不能露出马脚,可以和你母亲商量,但一定不要告诉第三人,明天我再来。”顾少顷说着,摸了摸我的头,转身就走。
有小麻雀飞在我刚才摸过的格子窗上,一步一步试探着用小爪子抓住棱角分明的凸起,可惜毕竟凸起太小,抓得不够,走了几步还是无奈飞到了雕着花的屋檐下。
我以为我们可以多会说话的时间,没想到他还是要匆匆的走了。
“师哥……”
我轻声叫他。
“你要小心。”
他回头,嘴角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意:“放心,我没事,快回去。”
说罢,不再看我,翻墙而去。
我只看到他利落的翻身,一个起落就没了人影儿,像传奇小说里武功绝世的大侠。看久了,眼睛酸涩的厉害,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他刚刚翻过的围墙研究——灰色的瓦,灰色的墙,还有留在眼里的灰色西服,原来看一个人走是这样的感觉。
回到上房后,韩妈正陪着母亲挑拣旧年的成衣料子,看我进来,母亲也不停下手里的活,就着衣服直接问我:“去了哪里?找也找不到你?”
我心里想着事,又不敢在韩妈面前表露,只好含含糊糊的说:“早上被记者们吵得没睡好,躲去补觉了。”
我一惯爱偷懒,母亲听了,也不疑心,笑着问我:“你看海朱结婚,我们送点什么好?你舅舅家左右不缺东西,咱们家如今这样乱,心意到了就好,我也没心思再额外张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