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关家另一部汽车出了故障,只有诸位长辈前来,小辈却是一个也不曾跟上的。一起用过午膳,关家众人这才回了淮景。
下午待在房里,书桌前窗子外头一簇雾粉的矮牵牛花开得极好,经阳光一照,她看了心中喜欢。正巧她今日没睡午觉,玉桂到院子中唤:“三小姐,四小姐,老太太觉着身子好些,唤你们去见她。”
爱真便站起身来,立在窗内往院里望,瞧见今天玉桂打了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儿,于是含笑朝她点了一点头。玉桂还是那副讷言模样,向她回了一个害羞的微笑。
既是要见许久未见的祖母,她们特意按项老太太欣赏的打扮来,穿着娇嫩的颜色,但并不繁丽,老太太最不喜欢正值青春的女孩子颓气。
说老实话,项老太太三十五岁丧夫,一人撑起整大份家业,幼子寡母处境艰辛,不仅要顾内,亦要兼外,她的心智见识自然不是寻常内宅妇人可比。人年纪大了之后,项老太太的脾气也谈不上温和二字。
而当年项大太太在世时,盖因自己也是优渥富家出身,素日行事要强,是以与婆婆相处之间常怄暗气。
陈疾旧积,项老太太病了良久,不过真正加重却是在一月前,老太太早起听老妈子讲一个乡下笑话,一时激动,就喘不上气倒了过去。
爱真面前,老太太半坐半倚在一张贵妃榻上,那榻铺着一层灰貂皮,很是软和。她梳洗过一番,佩戴了保养光鲜的首饰,精神瞧着比昨儿好了许多,和两个孙女说着:“我还没想到,自己听了个笑话,落得倒地的下场。不过也是好事,我到如今这一步,没什么大的挂念了。”
她们虽与老太太不算亲近,可祖母往日每逢年过节,都记得单独给小辈们一封丰厚的零用钱,平日有什么地方特产,也留意孙子孙女的喜好。
项老太太待孙辈便是如此,她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曾也手腕独断。面对隔着血脉的众孙辈,不必刻意做出什么亲昵举动,她会喜会怒,活生生,反而不像旁人家泥塑菩萨似的祖母。
爱真与慧真一左一右坐在项老太太榻边的脚凳上,见此景自然触动,有许多话要说不敢说。
项老太太却始终神情释然。
同老太太讲起学校里的趣事,老太太淡淡道:“你们长了十来岁年纪,虽念得是女中,但家里从不拘着你们交往。如今世道大变,可女子处境终究跟男子不同,尤其是我们这样家庭的女孩——从前我想着你们父亲知道如何管教,就不曾说过其中道理。”
“祖母,您慢慢说,我们都听着。”她与慧真忙道。
“你们祖父去世后传下来的家业,我不知咽了多少辛酸才得以保全。当年不过是为买一批织机同厂方来人共桌吃饭,我便被人指摘抛头露面、不守妇道,这些事倒不必再提。我只是想教你们晓得,女子在世,要让自己有所依仗,这依仗可不是男人。今后你们的依仗,是项家女儿的名势,是这份家业,更是得你们自己争气。”项老太太这番话不知打了多少个磕巴,两个孙女仍旧略俯身,仔细倾听。
好容易说罢,项老太太复苦笑:“这话在你们耳里,只是老套陈腐的道理罢了。说这些亦是无用,世事种种,你们需自去体会。”
灶上做了桂圆枣茶,徐妈呈了上来,她会服侍老太太一勺勺喝下。
老太太朝她和慧真略一点下巴,两人便站起身,齐声轻道:“孙女告退。”
爱真临别前又多看一眼,说:“祖母的病定会快快好转。”
“其实都是心病,心病已了,也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项老太太低道,更像是在自己嘟哝,不管她二人是否听得清楚。
回到淮景的关二太太先是和妯娌、仆妇凑桌抹牌,吃过晚饭,又来了两个亲戚家的女眷,转阵到凉快的水榭中玩了两个钟头,这才停手。
她玩的不算小,输了一百六十块,可给出去照样不眨眼。我们二房不差这点钱,她一边摇着纨扇,一边想道,终究是有点心疼。
关家在淮景经营已久,是吴地周围数得上号的望族。关家如今有一、二、四、五共四房人,是男女分开来排行。之所以缺了三,是由于当初关老太爷的第三子幼年夭折,因此索性空出。
四房人住在一间大宅里,但宅子格局宽阔,冬暖夏凉,因此实则不显拥挤。
关二太太回到卧室,叫丫头来帮着按肩,听见人道“二老爷回来了”,便推开了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