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第一桩头疼的事,就是穿衣。?
张放努力回忆昨夜脱衣的程序,可惜当时心情沉重而复杂,完全没在意,否则以他的记忆力与观察力,只需认真看过一遍,基本上可以模拟得八九不离十。而在这方面,那残存的灵魂意识却完全没法给他提供帮助——经历了昨夜的惊魂,张放总算弄清楚了一件事,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些诸如礼仪、语言、举止有本能的正确反应,这其实就是一种潜意识反应,身体原主人灵魂碎片的潜意识。
也就是说,这身体原主人会的事,张放也一样会,不会的事,那就没法了。很显然,这位贵族少爷平日里多半有仆人侍候,压根不用自个动手,所以这方面的意识很模糊……最终,张放不得已,只好向韩氏兄弟借了一套衣服穿。
韩墨与韩重其实也没多余的衣物,而且他们的体形与张放也有差异。最后还是韩家嫂子取出一件压箱底的,丈夫成亲时用做礼服的半新不旧、但浆洗得很干净的麻布衣,交予张放,才算解决了难题。
平民的衣服,可要比贵族的深衣华服简单多了,窄袖交领,下着穷裤(汉朝的合裆长裤,多见于平民穿着,又称为“裈”),简易方便,与现代相差无几。虽然布料与丝帛完全没法比,而且布质粗糙,穿久了磨皮肤,象穿麻袋的感觉,但张放别无选择,只能将就。脚下蹬着一双麻履,乍一看,昨日的华服贵公子,摇身变为山村少年了。
尽管同样是粗布短衣,但张放与韩氏兄弟并排一站,如鹤立鸡群,怎都掩盖不住。
早餐同样是稀粥荼菜,张放捏着鼻子,硬着头皮吃了小半碗这没盐没油、苦得令人难以下咽的东西。肚子有东西垫底之后,着实再难多吃一口。但看韩氏兄弟,却吃得稀哩哗啦,没有半分难受的表情,显然平日是吃惯了的。张放总算知道这一家,不,几乎是全村人个个面黄肌瘦的原因了。
幸好今天就有粮买回,否则,只怕早晚也就变成这个样子——还是那句话说得好,无论到哪个时代,没钱都是万万不能啊!
张放感概着佩好剑,小心揣上钱袋,辞别韩家嫂子,与背箭持弓的韩氏兄弟出门而去。
韩父与韩义早早出门,出山到最近的一个邑集购买粮食去了,而补充肉食的任务,就交给了两个弟弟。所以张放与韩氏兄弟二人,此番正是上山打猎去也。
虽然只接触了短短半天一夜,但以张放良好的沟通能力与亲和力,加上“年岁”相当,很容易就获得了韩氏兄弟的好感。初见时的那种拘谨、生疏,消除了大半,基本上是言谈甚欢了。加上张放穿着与他们同样的衣服,说话平和,毫无贵人的架子,恍惚间,差点令韩氏兄弟当他是本村少年了。
走在乡间小径上,偶尔碰到村人,望向张放的眼光,无不瞠目。这些人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一位贵族少年,竟愿意换上庶民的粗布短衣……尤其看那模样,居然还挺享受。
三人经过小桥,来到昨日四人相遇的地方,韩氏兄弟四下张望:“青琰说她也要去的,怎地到如今还不见人?”
张放将悬在腰间,行走时不断拍击胯部,很是影响行动的佩剑解下,改插在后背。然后很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悠然观望远处飞珠溅玉的瀑布,拍拍身边的草地,对韩氏兄弟道:“无妨,时辰还早,坐着等一等吧。难道你们不知道,女孩子永远都有迟到的权利?”
韩氏兄弟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张放纵声大笑。
……
此刻,就隔着一个山头,张放三人一心等待的青琰,却遇到了小小麻烦。
青琰天不亮就背着藤篓上山采野菜去了。眼下是春夏之交,正是山花野菜盛开时,想要撑到秋收,没有野菜伴杂粮充饥可不成。
直到日上三杆,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野菜也摘了小半篓。青琰惦记着昨日与韩氏兄弟的约定,匆匆收拾一下,准备返村。一转身,差点吓得叫出声来——身后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两个一脸乱糟糟胡子的汉子。
两个汉子都是黑布裹头,面色黢黑,直掇绑腿,肋下夹着一个长条形布袋。其中一个宽脸盘大汉粗声粗气道:“兀那小子,过来,问你一事。”
青琰但凡外出干活,都做男装打扮,一来身子骨尚未长开,二来她的确有几分中性气质,错非似张放这等观察力极强的人,一般人粗看之下,却也不容易认出。
青琰心头气恼,昨日被张放吓了一跳,今日又是这般,而且对方言语又极是无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背起藤篓,没好气道:“二位找错人了,我一个无知小子,哪里会晓事?”言语暗讽对方“不晓事”,不轻不重刺了对方一下。
大汉牛眼一瞪:“小子……”
另一名个头稍矮的汉子扯了扯同伴衣袖,丢了个眼色,上前一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露出齿缝间还嵌着菜屑的黄板牙:“我这兄弟是个粗坯,小兄弟莫怪。借问一事,小兄弟可曾见过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
青琰本不想理会这二人,刚想抬腿走人,猛然听到这句话,心头咯登一下——这两名恶汉,竟是来寻那小郎君的!
陀螺山地处边鄙,青溪聚更是个山野聚落。虽然不远的山那头有条数十年前jūn_duì开拓的运粮便道,可抄近路到北地郡治马领县,但年久荒废,一般不急赶路的话,很少有人走这条山道。一年到头,除了收赋税、派徭役的吏胥,何曾能见什么贵公子?青琰长这么大,真正见过的贵介公子,只张放一人。这两人毫无疑问,就是来寻张放的。
他们会不会是小郎君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