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县、铁角城。
月亮已经升到半山腰了,但北风带来一阵阵云雾,遮挡住了绝大部分月光。世界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干草与泥土的腥味,飘荡在风中。沟壑的底部升起一片迷雾,在惨淡的月光下苍白无力,就好像死人的皮肤。
“娘的,套虏秋后肯定又要大举入寇!今年冬天又是难熬了。”焦好运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他这个动作就好像还没有驯化好的野狗。
“焦头,您咋知道套虏秋后要大举入寇?莫非您是诸葛亮,能掐会算?”后面那个十六七的半大小子好奇的问道,看眉眼正是屯堡里那个,一年多时间眉眼张开了不少,已经成了个漂亮的小伙子了。
“掐你个头,算你个头!”焦好运习惯性的给小伙子后脑勺一个板栗:“老子是闻出来的。”
“闻出来的?”那少年好奇的也嗅了嗅空气,可啥味道都没闻出来。
“我咋啥都没闻出来。”
“废话,你要能闻出来老子这个把总就让你干了!”焦好运冷笑了一声,他又朝空气中吸了两口气:“这风是草原上出来的,这么重的土腥味!”
“土腥味?”少年模仿焦好运的模样也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有些不确定的说:“是有点,可这和套虏入寇有啥关系?”
“你想想这风是从草原上刮来的,咱们这都能闻到这么重的土腥味,草原上得旱成啥样了?这一旱那些鞑子拿啥喂他们的牲口?牲口死了,秋后他们不来咱们这抢一笔,还等着饿死呀?”
少年被焦好运这一系列严密的推理给折服了:“焦头,您可真有本事,干脆把这禀告总督大人,说不定会升您的官了!”
“呸,你就别出馊主意了!咱家祖坟上可没长这么高的藁子,乱说话可是要吃鞭子的,你就老老实实的跟着我把这一轮跑完了。回去睡觉要紧!”
“噤声!”一个低沉而又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惊动了流贼的哨探,伤了大人你们两个担当得起?”
焦好运与少年赶忙闭嘴,他们身后大约十几步远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四五个骑影,为首的那人便是大明三边总督洪承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现出一条条苦涩的皱纹,陕西明军几个月来的平贼苦战终于到了最要紧的关头,随着官军的不断胜利,流贼或者说农民军被迫不断向更加贫瘠的西北方向收缩。但洪承畴很清楚到了这个时候,此时胜负其实只是一线之隔。先前明军虽然打了不少胜仗,但像刘成那样将流贼骨干首领一举歼灭的很少,多半只是将其打败赶走,其骨干基本无损。实际上在流贼与官军之间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默契,流贼不会对官军拼死抵抗,而是丢下一部分战利品和裹挟的人员逃走,而官军也不会做穷追不舍,反正裹挟的大批“土贼”、杆子、饥民的脑袋已经足够他们升官发财了,又何必与战斗力很强的“边贼”拼死厮杀呢?但随着战场逐渐向西北移动,这种情况也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再向西北撤退就意味着饿死,而剩下来的也都是流贼中的骨干——被朝廷称之为“边贼“的逃军、变兵、边境走私者等等。这些人就好像流水一样汇集到了铁角城这个洼地,险要的地势、熟悉的地理,以及刚刚收获的屯粮,面对这样的顽敌,明军的前锋就吃了苦头。
“穷鼠噬猫呀!“洪承畴的声音低不可闻,这时一行人已经越过山脊,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在远处的山谷里无数的篝火,那便是流贼的营地。洪承畴甚至无法计算篝火的数量,成百上千的篝火组成了一条摇曳的光带。甚至连天上的月亮都为之失色。此情此景,让他禁不住右手不断的握紧拳头而又松开。
“大人,那边就是流贼的营地!“中军官压低声音向洪承畴禀告道。
“嗯!“洪承畴点了点头,他跳下战马。凝视着下方谷地中的营盘,流贼们将营地选择在一个狭长的山谷之中,谷地的入口与出口则用壕沟与土垒保护了起来,在谷口两侧的山坡上还有碉楼,谷地内部有存粮、水源。从布置的工事看,流贼们的首领们有颇为丰富的军事经验。
“再靠近些看看!“洪承畴转身上了马。一旁的中军官赶忙伸手拉住缰绳,劝说道:”大人请三思呀,贼人在高处设有潜哨,若是大人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呀!”
洪承畴一鞭抽在部下的手上,中军官吃痛不得已松开了缰绳,一行人下得山脊,前面的焦好运见状,赶忙在前面开路,一行人下得山脊,一片死寂中,只能听到下方河水的团团流动、马蹄的得得声,以及偶尔的盔甲碰撞。众人的头顶上,一轮弯月透过薄云,俯瞰着下方的人、马以及营地。
作为前哨,焦好运拿起角弓,站在一块在洪承畴斜下方十七八步的大石上面,小心的观察四周,而少年则把马料袋套上马口,一来抓紧时间喂点料,二来也能堵住马嘴,免得发出嘶鸣。此时随着夜风逐渐增强,天上的云雾被吹散,月光变得越发明亮。焦好运不得不跪伏下来,以减小被发现的可能性。
少年侍候好了坐骑,走到焦好运身旁,从怀中取出一块杂面饼,掰成两块塞给焦好运一块,两人开始费力的咀嚼起来。这种用未曾发酵过的死面烤熟的面饼像石头一样不易腐败,也像石头一样坚硬,士兵们通常是用水将其泡软后才啃食的,两人的腮帮子很快就变得酸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