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明在!”逯明早已侯于帐外,当即挑帘而入,匍匐至案前,大礼拜见。
石虎拾起盘中一块肥肉,递给逯明,笑道:“你我总角比交,何需多礼!”说着,挑了一眼逯明,指着盘中肉,道:“吾乃何人?昔日流亡之奴也!而今,饮有酒,食有肉。而此,皆乃将士博命之功也!且饮,且饮……”抓起一碗酒,咕噜噜一阵饮。
逯明恭敬的啃了一口肉,而后,垂首低眉,静待石虎问询。
须臾,满满一腕酒下肚,石虎眼亮若星,抹了一把嘴,问道:“军情何如?谢家小儿,可有中计?”
逯明将肉置于膝上,答道:“回禀单于元辅,其人遣三千精骑离城,然,未见大军!”
“嗯……”石虎慢声一应,手按膝盖,身子微作前倾。逯明霎时一惊,肉块险些滚落,赶紧伸手捞住,置于腹下,继而,未敢看石虎,匍匐于地,额抵绒毯,颤声道:“单于元辅息怒,兴许其意乃试探,莫若再行……”
“罢了!”石虎按膝而起,抖了抖袍子上的肉屑,扯过一卷羊毛,往光洁的下半身一拦,用力系了系,颠着一身块肉走向帐口,挑眼看向星辰皓月,遂看了看夜色森然的西面,冷然道:“北向,刘浓小儿衔尾于三百里外,南向,郗鉴老儿与谢家小儿联角成势,西向,高山危然,寒湖横堵。依汝之见,现下该当何如?”
逯明怔了一怔,默然一阵揣度,难知石虎之意,只得硬着头皮道:“秀支替戾冈,劬秃当!”
“秀支替戾风,劬秃当?哈哈哈……”石虎纵声狂笑,转过身来,只见逯明紧紧的趴在地上,噤若寒蝉;半晌,迈腿走向逯明,蹲下身来,晃荡着两只长长的手臂,低声道:“心口不一者,何足信之!”言罢,亦不管抖筛不休的逯明,径自走到案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提起弯刀,猛力剁肉,边剁边道:“传令三军,一个时辰后,连夜拔营,直取费县。”一顿,弯刀挑向逯明:“汝,即刻,携万五轻骑,全速前进,绕走蒙阴,斜插费县!”
“遵令!”逯明眉头一抖,不敢有异意,当即领命而去。
“咣,咣咣!”
帐中盘荡着弯刀剁肉声,待将满盘骨肉斩作粉屑,石虎将刀一扔,拍了拍手,打了个饱嗝,吐出一口气,慢条斯理的翻身上床,拥着油腻腻的羊皮衾,不多时即闻憨声雷起,侧耳聆听,内中尚伴着自喃自语:“夫战者,唯披胆而前也,胜负难料,难料……”
……
星月低垂,挂于峰颠。
泰山之脉,绵延起伏,纵横千余里。此刻,高山肃危,四野僻静,唯闻蝉虫私语不绝,正是一派月落雄山,危然互静之相。殊不知,在此泰山余岭的山间小道中,却蜿蜒着一条火光长龙。引路者乃是山间药农,其人头戴方巾,背缚药蒌,白须白眉,正骑在马背上,指东道西,侃侃而谈。
祖盛搭拉着脑袋,神情萎靡。他随桓宣一道,引江州军入豫州参战,已然足月,焉知,却未逢一战。而此尚不算甚,他自幼即生于江南,待入大山中,被湿冷幽风一浸,顿觉头重脚轻,若非体壮若牛,早已滚落马下。
稍徐,药农举着火把,来到一处境地,四下了瞅了瞅,面色蓦然一喜,纵马窜至高处,朝下一看,只见皓皓月夜之中,突生一道百里平湖,湖月静谧,银鳞泛波,宛若西子明眸。居高远凭,幽幽湖风扑面而来,荡得人心神俱畅,药农哈哈一笑,遂后,勒转马首,直奔祖盛,笑道:“已至微子湖!”说着,见祖盛低头未言,尚以为他睡着了,便在祖盛的面前晃了晃火把,喊道:“官军,少年郎,已至微子湖!”
“微,微……”祖盛抬了抬眼皮,暗觉眼皮重若千斤,睁也睁不开,继而,身子摇了摇,要倒。幸而,药农见机得快,一把将其抓住,反手一探其额,滚烫如火,再默一把脉,滚脉如波,暗忖:‘邪风入体,潜骨蕴脉,幸而,吾尚有老姜若干……’当即,解下背蒌,从中摸出一只老姜,不由分说的便往祖盛口里一塞。
这时,祖盛眼冒金星,冷汗直流,突地老姜入口,下意识的一咬,顿觉火辣透胸,神情为之一震,柱着长枪回过神来,悠悠的看了一眼药农,问道:“老人家,此乃何地?”
药农朗声笑道:“少年郎,此乃微子湖!吾等已出野山矣!往东百余里,即抵郯城!往南两百里,即入下邳!”
“微,微微……”祖盛浓眉一抖,心中豁然大喜,身子却一歪,栽落马下……
……
寒星伴月,冷辉千里。
“蹄它,蹄它……”
皎月如眸,恬静的注视着浮莹大地,但见白袍纵横、荡涤四野,万蹄滚过,苍茫如雪,间或得见,林中有寒鸟惊起,扑簌簌的布满天空,声声凄啼直贯冷月。而此,却难逆白袍去势,其锋剖风斩野,倾山倒洪。
当先一骑,白骑黑甲红盔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