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正浓,暖阳迷眼欲眠。
“呱,呱呱……”
一只大白鹅浮在高高的木桶中,伸长着脖子乱叫。三个小女婢围着木桶嘻嘻直笑,这个抓头,那个扯脚,忙得焦头烂额。
“抓牢了,别让它动!”
“哎呀,它又扇翅膀了……”
白将军不喜欢洗澡,更不愿意让人玩弄,它在奋力抗争,啄啄这个,扇扇那个,场面好生热闹。
这时,有人立身柔和阳光下,微微歪着头,轻声问道:“你们在干嘛呢?怎地现在就给白将军洗澡!”
“呀!”
“碎湖阿姐……”
闻声,小女婢们纷纷回头,笑颜悄凝,盯着青石板上那漫得斜长的影子不语。
其中有个胆子稍大,欠着身子答道:“回禀碎湖阿姐,主母说小郎君回来了,需得每日给白将军洗三回澡,免得它熏着小郎君!”
来人正是碎湖,她看着白将军的脖子,那上面的毛被小婢们扯得乱七八糟的,微皱起眉,轻步行到近前,说道:“你们去干别的吧,我来给它洗!”
“是,碎湖阿姐!”
小女婢们低着头,悄悄的退却。碎湖是刘浓的近身侍婢,身份和她们自是不同。整个庄子里,小女婢有二十来个,年长的女仆亦有三四十人,大女婢却只有八个。李催一家,巧思、碎湖都是大婢,余氏领着女仆,李催更是刘浓的左膀右臂。而自从刘氏命碎湖掌管庄中钱财进出,谁不知道碎湖将是刘浓的室内人。
不过,说来也怪,小女婢们给白将军洗澡时,它拼命挣扎。可碎湖给它洗,它却极为享受,时不时拿头蹭碎湖的手腕,好似撒娇。
“呵呵!”
碎湖弹了白将军一个响崩,笑道:“你啊,就是个赖皮子!”
“阿姐!”
略沉的声音遥遥相唤,随后急促的脚步声响在背后,还伴随着锵锵的金铁交接声。碎湖抹着额上的水珠回头一看,喜呼:“宽弟!你回来了,阿爹呢?”
来人年约十四五岁,身披白袍,按着腰间的刀走得快极,三两步便行至近前,笑道:“阿爹、刘訚兄长他们都回来了,正在后头呢!”
瞅了一眼大白鹅,笑道:“哟嗬,白将军,您老越来越肥了哈!”
说着,他用手去挑白将军的嘴巴,白将军岂容他调戏,一口捉住不放,惹得碎湖笑骂。他是李催的大儿子李宽,跟着李催在由拳酒肆作事。
这时,前门口行来一群人,有七八个。李催和刘訚行走在前,满脸笑意。
碎湖见了李催,巧巧的叫了声:“阿爹!”又朝着刘訚浅浅欠身,刘訚不敢接礼,侧身避过还礼。
李催低问:“小郎君和主母可在?”
“在!”
李催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数变,声音极低:“听你娘亲说……”
话及此,他便说不下去,有些局促,见刘訚已避行在前,离得已远。稍再犹豫,终是压着嗓子道:“小,小郎君,懂事了吗?”
“啊?!”
自他脸色变来变去,碎湖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头埋得低低的,深怕他说出来。想不听,可他又是自己阿爹,一张脸羞得通红,嗔道:“阿爹!!”
李催搓着手,嘿嘿一笑,心道:瞧这样子,也差不离了!主家亦该开枝散叶了,这人丁着实单薄了些!
因见女儿过羞,也不好深问,便道:“我先去见过主母和小郎君!”
“嗯!”
碎湖埋头继续给白将军洗澡,手不知觉的重了些,白将军吃痛:“呱呱呱!”
……
议事厅。
位于庄园的尖顶之中,厅宽五丈,长十丈,四周有窗可通风。矮案有三排,正中摆着一方短案,沿着墙壁则是两排长案。
此时,窗户大开,阳光遍洒,蔟新的白苇席上跪坐着十余人。厅内沉香轻漫,矮上则摆放着各色吃食和竹叶青。
刘浓坐在正中短案的后方,碎湖侍在身后;左方长案依次跪坐着李越、来福、罗环、李宽、高览;右方则是刘訚、李催、李健、胡华。
每年四月初一,他们皆于此聚作一堂,商讨庄内外近千号人的诸般事宜。刘浓逐一扫过眼前诸人,这便是他此时所有的家底,还真有点文武并行的感觉。当然,李越除外,他是刘浓的老师兼任剑卫的教头,列席在此,不过作作样子。他,始终是杨少柳的人!
罗环是武曲的首领,高览和李宽是副首领。
罗环按着刀,身子略略前倾,沉声道:“回禀小郎君,庄中共计武曲一百八十五人;其中白袍刀曲一百六十人,青袍剑卫二十五人;另,尚有青壮三百六十八人。若遇贼人,不以十倍而至,庄中无忧!”
“嗯!”
刘浓微微点头,问道:“现有多少人,能识字了?”
罗环向高览稍一示意,高览答道:“十一人,勉强通字!”
唉!
刘浓心中暗叹:自古以来,知识便牢握于门阀世家,绝不轻易外传,这是传承上千年来的定律;我亦不可特立独行,作出离经叛道之事,只是让他们识得一些简单的字句,争取能识文断字,以免日后……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方能行而不滞啊!
稍徐,刘訚道:“小郎君,去岁吴县、由拳两地,共售竹叶青三百余坛,日均一坛,得钱五千缗;琉璃共出七样珍品,三十件次品,得钱三千缗;共计八千缗,皆已入账!”
刘浓回头看向碎湖。
碎湖朝着他点头,却听他笑道:“你也说说!事不可不理,理则顺,不理则紊!”
“我?”
碎湖眨眨眼睛,见他缓缓点头,一颗心乱跳,如藏着只小鹿;虽然她现在掌管钱财,每年亦会列席在此,可这还是第一回,小郎君让她也讲。
讲什么呢?
小郎君为什么要我讲呢?这,会不会……
心思电转之时,她已压住惊慌,不着痕迹的上前,朝着两排男子浅浅的万福,然后略直身子,说道:“去岁,酿酒耗钱八百缗;琉璃作坊耗钱五百缗;铁器作坊耗钱一千缗;商事盈余四千七百缗!庄田共计一千单八顷,荫户五十,佃户一百三十二;产粮四十万石,缴粮二十万石;部曲及庄中耗粮八万石,纳税六万石;盈余六万石,折合五株钱,两万缗!”
语毕,她再次一个万福,退至原地,低首敛眉。
“啊!”
众人皆惊,一个个口瞪目呆!他们皆知碎湖心细且聪慧,但那可是近千号人,几个方向同时进出账啊!她才接手几个月时间,怎地就精通至此!
唉!
刘浓心中感概万千,表面盈余不少,可耗得亦多,特别是在庄园的建设上。最近这几年,每年都在还杨少柳的钱财,直到今年,才总算结清!庄中部曲皆脱产,并未亦兵亦农。不舍怎有得?若不勤加操练,战力何存!
碎湖把话都说尽了,李催和作坊管事胡华无言以答。二人一对视,胡华面色古怪,李催则是略显尴尬,可眉色之间亦有藏也藏不住的得意。
当下,刘浓对一些重要之事稍作批复,议事便毕。此等议事,在察在知。庄中事务皆已有序,各方领事之人亦有章程可循,他并不会对其多作拘束。权不放不明,若不放权便似诸葛,只能死而后已了!每人皆有责,他的责任亦在肩,读诗书、谋晋身,让华亭刘氏愈渐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