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儿和周不疑的葬礼之后,她说她要回家……
她,终于回家了。
而她的家……他永远也去不了。
离心扣,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是为了锁住她。
……是为了锁住她。
锁住她,不让她离开。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恐惧她会离开……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未雨绸缪了……
那么,现在算什么?
这算什么?
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了她要离开?
所以,离心扣碎了。
所以,她还是离开了。
她终于还是回到了她的来处,而那个来处,却是他无法触及的,纵使他权倾天下,纵使他身登九五,他也依然无能为力……从此,永远无法相见。
连死,都不能……
何其残忍。
“我爱你,我爱你的,我是爱你的……”
对着空气,他轻声呢喃。
若是那个固执的女人听到,会不会原谅他?、
身子微微一绷,他双手捂着头,满面痛楚,抬手间,打翻了一旁的锦盒。
“相爷的头风病又犯了,快去请御医!”有侍女听到响动,急匆匆地推门进来,道。
“都给我滚出去!”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
众人皆惧,无一人敢上前。
房内,又剩下他一人。
“该死的!你到底在哪里!为何你可以消失得如此干净彻底!你不是问我爱不爱你吗?!我回答你!我现在回答你!我爱你!你听到没有!你给我回来!回来!”
将离心扣放在桌上,他吼。
空旷的房间里,唯剩下他痛楚的低吼。
突然之间,那离心扣仿佛被腐蚀一般,渐渐化作一圈齑粉,有风从窗外吹进,那粉末随风飞扬……
曹操蓦然大惊。
“不!关窗!快关窗!关上窗!”
他大吼。
可是……
那些粉末已经随飞扬起,消失不见……
“相爷!相爷,怎么了!”门外,有人冲了进来。
曹操转身,看向他们,脸色略带惊惶,“你们……可还记得环夫人?”
“环夫人?”众人面面相觑。
“父王,环夫人不是病死了么?”曹丕不知何时进来,道。
“不是!不是!”曹操摇头,“裴笑呢?你们可有人记得裴笑?”
“裴笑……是谁?”众人皆满头雾水。
不记得了……
他们都不记得了……
“出去。”曹操咬牙。
众人面露惧色,皆退下。
“裴笑……裴笑……”曹操咬牙,狠狠一拳砸入墙中,殷红的血自墙的裂缝中缓缓流下,他一声一声低唤,如子规啼血。
仿佛……要将那个名字融入骨血之中。
“为什么……连记忆都不愿给我留下……”
“为什么……”
不能忘,不能忘,怎么能忘……
他不能让所有一切的记忆都如那玉佩、那手环一般……随风散去。
“我才不要当替身拼图!你看清楚了!我叫裴笑!不是安若!我只想做裴笑,哪怕死了,也只是裴笑!我希望有人爱我或者恨我,都只因为我是裴笑!不是别人……只是裴笑……”
耳边似乎传来她嚣张的声音。
曹操蓦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傻瓜啊,我看得很清楚,一直都很清楚,你是裴笑,不是安若,只是裴笑,我爱你只因为你是裴笑,不是别人……只是裴笑……”
他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想象她的模样,开心的,生气的,悲伤的,嚣张的……
努力的回忆……
她说,“弱水三千,唯取一瓢饮……”
他问她,“怎么样,你才愿意乖乖留在我身边呢?”
喝醉的她,眯着眼睛笑,伸出食指轻轻摇晃,大声宣布,“no!怎么样我都不会留在你身边的!”
他便问,“为什么呢?”
“嘿嘿,我只悄悄告诉你哟!”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冲着他勾了勾食指,抬手抱着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她靠在他的耳边,对着他咬耳朵,“那个曹操,坏得很,留不下安若,就要强留我当替身!还给我套上这劳什子离心扣……害我不能回去……我要他知道,就算回不出我自己的时代,偏在这地方,他也留不住我!”
那个固执的女人……
曹操仰头躺下。
她如此的固执……如此的固执……
建安十六年……
建安十七年……
建发十八年……
建安十九年……
建安二十年……
建安二十一年……
建安二十二年……
建安二十三年……
建安二十四年……
建安二十五年……
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待那笑靥如花的女子离去之后,他才明白,他是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万万不愿负那女子半分的。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那个一遍又一遍执拗地问他是否爱她的女人,那是有着天底下最柔软心肠的女人,纠缠了他整整一生。
整整一生……
他一年比一年更老,他常常都会想,万一哪天,裴笑回来了,他却老了,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可是,他更怕的是,万一他至死,也再见不到她,怎么办?
他南征北讨,四处征战。
他每一天都温习一遍她的模样,她的声音……
他把她的名字,她的一颦一笑都溶入他的骨髓。
他告诉自己,不能忘,不能忘……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