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光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脚下速度不减,长期习武的郑光的体力自然在向青之上,向青气喘吁吁的追赶,才在一条巷子里追上郑光,喘着粗气一把拽住了郑光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师兄……为……为什么走的那么快……哎哟……累死我了……哎哟……哎哟……”
郑光靠在路边的墙上,低头无语,向青觉得奇怪不已,今日奇怪和不解的事情太多,向青急切地想要知道一切:“师兄,咱们是来报官讨一个说法的,你怎么和他们谈起来了,还吃饭,你可知道吃得多尴尬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郑光依旧没有回话,头低着,向青都看不见郑光的脸,一着急,向青双手握住郑光的肩膀,摇晃起来:“师兄!你说说话,你倒是说说话呀!师兄,你……”向青的话语戛然而止,不为别的,只为他看到郑光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凄苦人家一般,很无力,很无助……
“师兄……你……怎么了?”向青喃喃道。
郑光的嘴巴动了动,终于说出声来:“子远,我,我一直以为,我是有才能的,我能连中小三元,能以十七岁之龄连中小三元,冲击乡试,完成绝大多数读书人做不到的事情,我认为我是有才华的,得到老师真传,也是有能力的,绝对不是胸中似有千言下笔实无一策的腐儒,可是今日我才知道,手中没有权力,身后没有背景,在大明,你根本寸步难行。”
向青震惊于这段话,张张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今日,如果我不是你的师兄,如果不是我陪同你前来,如果我的老师不是荆川先生,如果荆川先生不是徐阶的好友,那么,都不会像如今这般,得到这样的好处和补偿,徐陟为什么会突然表示是自己错了呢?因为我的老师是唐荆川,是心学门人的重要领袖,而徐阶恰好也是心学门人,甚至和老师有很好的交情,老师或许还在支持徐阶更上一层楼。
徐陟不会允许徐阶失去老师的支持,所以对于身为老师唯一学生的我,就更不能得罪,否则一旦得罪我,我在老师面前将徐家强占大量良田的事情说出去,徐阶的名声就会在整个东南彻底坏掉,就会失去整个心学门人的承认和支持,这是他无法承受的损失,所以,徐陟选择了妥协。
张县尊之所以会帮我们,也是因为我的老师,或许还有府尊的关系在里面,否则以徐阶吏部左侍郎这位第一副天官的地位,给他使使小绊子还是很容易的,做了官的人,除非是真的高人,否则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因为他不敢得罪徐阶,而徐阶不敢得罪我的老师,所以,张县尊也不敢得罪我,继而不敢放弃你……
你看见徐陟从怀里拿出来的那厚厚的一叠纸张了吗?你觉得那是什么?你家里的那份欠条就是从那里面拿出来的,你觉得那会是什么?那是无数家和你家一样,被徐家夺了天地的穷苦人家的欠条,每一张,都是一个家生存的希望,然后,就被徐家给夺走了,他们没有我这样的师兄,没有唐荆川这样的大后台,他们会面临什么?
我救得了你,救得了向氏,可是,我救得了别人吗?那一叠纸,那几百户人家,我救得了吗?我想救,如果可能,我想一并救下来,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没有权力!我没有能力!就算我有老师,可是,可是这种事情,他们如何会轻易放手!我做不到!”
郑光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了向青的肩膀:“因为你是我的同年,是我好友,所以我救得了你,也仅仅是因为只有你一人,若是再多些,除非我老师亲自出面,否则绝无可能,可那就等于是和徐家彻底决裂,彻底为敌,就算是老师,也要三思而后行……没有权力,没有背景,连做善事都要三思而后行,而为恶者,可肆无忌惮……”
向青看着郑光的面色从狰狞到失落,默然无语。
“可是我们和他们现在已经是朋友,未来的朋友,未来的盟友,未来的相互支持着,所以,我永远不会去问那叠纸张是什么,我永远不会去问张县尊和徐陟达成了什么协议,我永远不会去问那些被夺走土地的人去向何方,这些,我永远都不会去问……”
郑光颓然松手,长叹一声,走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