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过后,便是整月的飞雪连天,虽偶尔雪停,也是大风不断,冷冽异常。皇城脚下银装素裹,大街上除了来往的车马小轿外,行人稀少,光景萧瑟。直至这几日雪停见晴,才又恢复往日热闹。
入冬月,每家每户开始酿制高粱酒,杀猪宰羊熏制腊肉,为即将到来的腊月和春节做着准备。天色放晴后,京城大街上就变得格外喧嚣,还不乏许多外来传教和从事贸易往来的洋人,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洋人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清朝并非一开始就闭关锁国。早在清初就有洋人在朝为官,据说康熙的名字和当年能够即位为帝还与洋大臣汤若望有关。在古代帝王中,康熙是唯一认真学习过西方科学知识并主持过大规模科学活动的皇帝。康熙执政期间,朝廷里还有不少耳熟能详的洋大臣。在康熙年间天主教也被允许在中国传播。因此,洋人会出现在天子脚下并不奇怪。
康熙四十一年的冬月,是我在这个时代过的第二个生日。这个生日过后,我也就满了十四岁。生日这天一大早,吃过耿母做的长寿面,穿着新做好的粉色短袄棉裤,拿着平日里存下的银钱独自去街上逛逛。
晌午过后的京城大街上,人头攒动,熙攘热闹,一个人逛了半日的街,买了些喜欢的小玩意,又一时兴起找了家敞亮干净的茶馆歇脚。
这家茶馆不大,陈设雅致,茶点价格公道,店家为人很是随和,茶馆内还有说书人正口若悬河地讲述着民间流传的奇闻异事。
正听得有趣,就见一洋人走了进来,坐在邻桌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个一尺多长的紫檀雕花木匣。点过茶水,他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支铜制的单筒望远镜。
望远镜的样式很古朴,其上雕刻繁琐精致的欧式花纹,分外眼熟的图案让我不由多看了几眼,不觉一喜,心道竟然是鸢尾花。
鸢尾花是我在那个时代的生日花。它的花语是优美,也是光明和自由的象征。不仅如此,鸢尾花还可以净化环境和入药。而我对它的偏爱,是因为它祭奠着曾经的心动与执念。可惜不同的鸢尾花习性不同,在京城很是少见,即便是在贝勒府中也未曾见过。眼下恰逢这个时代的生辰,突然见到鸢尾花的图案,虽然只是雕刻出的纹样,却也勾起了对往昔的种种牵念。
“你好,这个可以给我看看吗?”我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起身走向那洋人,指了指他手中的望远镜,用中文说道。
我会英语,但康熙年间的洋人并非只有英国人,还有来自德国、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欧洲人。而且这个时代会英语的人寥寥无几,冒然使用英语恐怕会被当做异类。幸好刚才听他与茶楼伙计说话时,知道他会中文,才敢上前用中文攀谈,也免去了沟通上的麻烦。
“你喜欢这个?”他对于我的攀谈感到意外,但态度却很是友善,尽管看我的目光带着好奇与探究,却还是将手中的望远镜递了过来。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小心接过望远镜抬手抚摸上面的鸢尾花纹样,指尖传来金属冰冷的触感,强忍下鼻尖泛起的微酸。
“我们果然是在哪里都能遇上”胤禟的声音实时地打断了触动的心绪,将我从过往的回忆拉回到现实。
我将望远镜交还给那洋人,对着胤禟福了福身,半真半假地应道:“当真是巧了,要不九爷拟张单子,看哪些日子不出门,我再依着单子上的日子出来走动。”
胤禟抬手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接话打趣道:“你这丫头,合着就这么不想遇到我,还专门挑日子避开?”
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我与他也并不算熟络,他突如其来举动虽是随意,却过分亲昵,将我惊得猛然退后一步,寒着脸低声斥道:“九爷请自重”。
胤禟摸了摸鼻尖掩饰掉尴尬,转向那个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的洋人,从他手上拿过望远镜把玩起来。
“穆景远给九阿哥请安。”那洋人接过望远镜,毕恭毕敬地抱拳见礼,又笑着问道“九阿哥与这位姑娘相识?”
“可谓熟识”胤禟顺口答道。转而将望远镜递到我面前问:“你喜欢这物件?”
听到熟识二字,暗嗔这人还真不见外,不过三四面的点头之交就可以熟识论道,难怪刚才举动那般放肆无忌,半点不曾顾及女儿家的名声颜面。
不想让那洋人误会,故意生分客套地应道:“回九爷的话,倒也不算喜欢,只是依稀记得前些年曾在别处见过此物,只是那时年幼不敢讨要近看,只觉有趣就留了心。今日再见,就图个新鲜,想看仔细些,多有唐突还请这位大人和九爷见谅。”
胤禟挑眉一笑,看样子是对于我的说辞半点不信,说了句:“这般冒失可不像你的心性所为。”
我无意与他争辩这些,只是低下头抿着嘴不再多话,任由他脸上露出促狭逗趣的笑容。
“此物名为望远镜,可将远处景象收纳眼底,多为海上行船时之用。”穆景远借着我的话对胤禟介绍道。
“哦?有这般奇妙,我倒要看看。”胤禟的兴趣被望远镜勾了起来。在穆景远的指导下,连道有趣。
“西洋之物多是精巧,此物不过其中之一,若九阿哥喜欢,微臣愿相赠把玩。”穆景远听他称赞连连,眉眼间露出洋洋得意之色。
他的得意之色让我想起百年后这些洋人在中华大地上的横行霸道,心里顿生不悦,略作思忖,婉转轻笑柔声反驳道:“说起精巧,倒也不是只有西洋之物才有,不知大人可听说过鲁班其人,早在春秋战国之时,其人便可以木为材,制出机械之物,其精巧程度不亚于今日西洋诸物,如今亦有《鲁班经》在世传承。西洋之物虽看似精巧,其中原理却与其所作机械之物异曲同工。这样论起来,西洋之物不过是在此基础上的衍生,至多算是新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