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璨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遭了别人的暗算?魏文成淡淡一笑:“诚如师言,然害我者非元嵩、张宾也。”僧璨问究竟是谁,魏文成却只是摇头不语,并且说:“大祸将至,璨师当预作准备。”
僧璨问是什么大祸哪?魏文成直截了当地说道:“朝廷将灭佛也。”
僧璨说你这就危言耸听了吧,朝廷想打压我们释门是不假的,但佛教如何灭得?魏文成道我现在说了估计你也不信,相信不久后便有消息传来,到时候若肯抛弃少林基业,逃往北齐或者南陈境内,则大祸可避,否则的话——
“可来寻吾,吾或有计可保全阖寺僧众也。”
说完这几句话,便即躬身施礼,然后自归禅房。僧璨瞧着这名弟子的神情与往日不同,说不出的端庄严肃,自感对方成就已经远远超迈了自己,也不敢再挽留,只得合什赞叹。转过头来,他就派人赶紧前往长安去打听消息。
果不其然,五月丙子日,皇帝宇文邕下诏,全面罢斥佛、道二教,要求把经文、塑像全部焚毁,所有和尚、道士,一律勒令还俗,并且所有儒家经典上不曾记载过的祭祀活动,从此以后全都不准再搞了!
诏至梁州开封郡,郡守不敢怠慢,当即调动兵马,到处拆寺捕僧,首先就把闲居寺给彻底毁了。不少闲居僧众扛着财物逃入少林——此前住持在长安被捕,闲居寺的声望一落千丈,少林寺趁机节节进逼,很快就把闲居寺变成了自家的下院——并且哭诉说,官兵眼看着就要奔少林寺来啦!
其实自打灭佛的消息传来,僧璨就派人去请魏文成商议,但是被打了回票,沙弥回来禀报说:“道信师云,可即解散阖寺僧众,避难远方。”僧璨心说我要想逃早就逃了,这不是舍不得少林的基业嘛……“彼其无别计教我耶?”
“道信师云,逮官兵至寺门,方可告彼。”
僧璨没有办法,只好召集阖寺僧众会商,对于那些禅心不坚定的,或者年岁还小,并没有正式受戒的,允许他们离寺逃难,以免到时候玉石俱焚。可是剩下将近七成的僧众却都不肯离开,一方面抱着侥幸心理,认为法不责众,另方面他们参禅打坐、放贷收税惯了的,若是离开寺院,又该以何谋生啊?
结果一直等到郡兵平了闲居寺,随即浩浩荡荡杀奔少林寺而来,和尚们才终于彻底慌了手脚,聚会在大雄宝殿内外,喧嚷嘈杂,却拿不出什么主意来。僧璨正要再叫人去请魏文成,忽听一声暴喝:“天子无道,欲灭我宗,凡吾佛子,皆当舍身卫道,岂有退让之理?!”
僧璨定睛一看,这暴喝的并非旁人,正是自家师叔,才刚从熊耳山赶过来的昙林和尚。昙林和尚也不跟他商量,一顿煽忽,就领了四十多名精壮勇猛的和尚手执棍棒,杀出寺门,前去抵御官兵。
要说昙林虽然佛法精深,甚至还通一些法术,终究禅宗不以法术见长,用来护体尚可,用以攻敌则基本无效;而跟随他的那些僧侣虽有几斤蛮力,却也不是后世江湖传言中的什么“少林武僧”,结果被官兵一拥而上,当即砍翻了一小半儿,就连昙林也被斫断一臂——从此和僧璨难兄难弟,俩人加起来只有两条胳膊。
残余僧众忙将浑身浴血的昙林救回寺内,然后紧闭寺门,任凭外面的郡兵如何叫骂,谁都不敢再出去了。郡守见状,当即下令:放火吧,那些和尚若是不出来,就让他们跟少林寺一起化作飞灰!
僧璨束手无策,只好命人去请魏文成。魏文成披上袈裟,戴着毗卢帽,盛装前来,见了面先问:“璨师今乃悔否?”
僧璨说我知道后悔了,后悔当初不听你良言相劝,早早遣散僧众,逃避远方……可是当初舍不得少林基业,如今即便愿意舍弃,官兵堵着大门呢,还要放火,就怕不容我等再远遁啊——如之奈何?
魏文成淡淡一笑:“吾合于今日圆寂,以抒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