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嵩摆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怕受孙师父的牵连,只是曾经深受孙师父的影响,他说了,当世所谓僧徒,多是地主,不事生产,却反而盘剥百姓,与那些赃官劣绅本是一丘之貉——“明法敬佛,始为可僧,而既为僧,受信众布施,只为保此肉身,参悟菩提耳。彼或大起浮屠,或绫罗加身,或日食膏腴者,岂真僧耶?不过假释名以惑黎民耳!”
元嵩和尚越说越是气愤,感觉把心里一直堵着的话好不容易找到了魏文成这么一个发泄口,当下是侃侃而谈,咒骂天下僧众有九成都是骗子,是蠹虫。他说了,僧众是无须缴税的,那些名山大刹,白白占了千顷万亩的良田,却一石粮都不肯上交给国家,官府因此而加重对小民百姓的压榨,老百姓被迫把名下的田产寄进给寺庙……如此恶性循环,使得官府的力量越来越弱,生了盗贼无力剿除,有了外患不能抵御,最终受难的还是小老百姓……
那么你说寺院若能代替官府保养一方百姓也成啊,说不定有希望成就地上佛国呢,然而实际上僧众只管代官府收取百姓租税,却任嘛好事儿不干!他们有点儿闲钱就知道增修庙宇,或者大起法会,本来就贪图享受,念经只为愚民,自然那法会也不可能真保一方风调雨顺。而僧徒反倒以法会之名,又再勒逼百姓供奉……
“似此僧众,与盗贼何异?!”
魏文成插了一句嘴,问他:“如此,师兄还信佛否?”
元嵩说我信佛,但我耻与那班僧徒为伍,这和尚我早就不想当了——“只为行路方便,仍用僧形耳。”他说我看巴蜀的和尚都不成话,就想要到别处去找找看,有没有真和尚、真沙门,可是跑了趟南陈,见到各处情形并不比蜀中好多少,再北上齐国,所见略同——“适才堂上者,闻我言即退,恐皆男盗女娼之辈也!”
魏文成笑笑,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也。”我是没你跑的地方多,也没见过太多不知所谓甚至胡作非为的和尚、尼姑,但我前世读过史书啊,我知道佛教信仰大泛滥的时候,往往泥沙混杂,僧徒队伍里加进来八九成的污糟。你以为就巴蜀的和尚不成话么?怎么可能嘛。目前正是南北两朝都笃信佛教的时代,宗教信仰有如泛滥的江河,必然各处成灾为患。
“师兄既愤恨此世释徒,又待何如?”
元嵩我说打算回国去——现在巴蜀不是被北周拿下来了吗?那我所说的本国,自然就是指的北周了——“欲往长安去也……”
话才说到一半儿,魏文成突然间眉头一皱,把一枚手指竖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他先修道,再礼佛,又研读了天书,如今耳聪目明,远迈凡俗,就本能地察觉出来,周边状况有点儿不对。
元嵩和尚才刚一愣,嘴巴仍然张开着,就听得脑后“喀”的一声轻响。二人转过头去一瞧,但见供案上那些牌位当中,有一块莫名其妙地被拦腰折断了!
——这支胡姓尊陈胡公满为肇祖,以胡太后父胡国珍为先祖,胡国珍以下历代祖先都有牌位,总共一十二块,这回折断的正是摆在偏中间位置的胡国珍的灵牌。
魏文成眼瞧着牌位的上半截翻落在供案上,继而又弹起来,翻出供案边缘,直朝地面落下,他的神情就不禁恍惚,迷迷糊糊地仿佛回到了穿越之前——大早晨关机出门去买早点,才刚在书报亭里买了本《无上神秘经》,走不几步,忽与某人擦肩而过,那人一招手:“嗨,早啊。”
魏文成随口答应一声,但随即转过身来,望向那人:“抱歉,恕我眼拙,咱俩认识的吗?”
那人朝他笑一笑,开口就问:“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魏文成不禁气往上涌,“有这么说话的吗?”
对方“嘿嘿”地笑:“要不是有病,你冲着一块断折的灵牌答应个屁啊?”
魏文成悚然一惊,当即醒觉,急忙就从身旁摸起一枚铜镜来。这铜镜是他要求胡家人给准备的,质量不次,磨得是锃光瓦亮,他还预先用朱砂在镜缘上写了一圈儿的符文。竖起铜镜来,他折射灯烛之光,朝着供案方向就是一照——
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当即在镜下显出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