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自己的女儿,神色严肃又严厉,抿着唇没有说话。柳清棠幽幽的看着他,同样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柳绍棣才开口,“你是说真的。”
“我还记得毒酒入喉的烧灼痛苦,还记得魂魄混沌之间看到父兄人头落地的悲怆,还记得见到护我之人尸骨无存的憾恨……若是可以,我宁愿那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我日日夜夜被这噩梦困扰折磨,不得安生不得解脱。人死后本该入地狱轮回,可是睁开眼,我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的时候,我喜极而泣又心虚惶恐,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从那天醒来已经过了几月,但是直到如今,我依旧时常陷入浑噩。”
“父亲,你知道吗?我每一日都在担心自己会陷入癫狂,因为我那满腔不得解的恨意……”还有看到你们对一切都不知情的痛苦,一面在庆幸着你们不必如我一般感到折磨,一面又在为了这只能独自承受的秘密不堪重负。
就算她这辈子将那两个罪魁祸首首辅杀去,压制住皇帝,可上辈子已经发生的事刻在她的脑海里再也不能抹去了。她有时候突然看到身边秦束那张脸,会想起那时候看见的被蚊虫蛆爬满的腐烂面容。她甚至觉得,秦束还有父亲哥哥都已经死了,而现在在她身边的人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们。
可是重生,重新开始一次生命,这是多么逆天的一件事,怎么可能没有代价。或许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就是她重新得到的代价。柳清棠很清楚,世间的事有因就会有果,不会有无来由的偿还和得到,就像不会有没有理由的爱意一般。
宝物曾经被摔碎有了裂痕,就算现在依旧完好如初,她还是会记得那些裂痕。但是那又怎么样,她只会紧握住宝物,再不让人有弄出裂痕的机会。那些事能让她痛苦,却绝不能打倒她,只会让她在这痛苦中更加冷静。
柳清棠脸上出现了一些痛苦茫然之色,紧紧握着拳站在那里。再也看不出来刚来时那刻意装出来的平静,眼中常带的笑意更是半点也不见。
明明看上去那样的难受,可她偏偏又像是一杆修竹,有股绝不低头的气势,仿佛要撑起一方天地。
柳绍棣看着这样的女儿,感受到她心情的起伏,从来都顶天立地被无数人当做军魂的男人,整个人竟然有些踉跄。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她坚韧固执又要强,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像他服过软,可是今日她竟然控制不住的在他面前表现出这种模样,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那他的女儿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这种仿佛困兽的感觉,怎么会出现在他那个内心深处从来都是柔软善良的小女儿身上。
不管这件事再离奇,柳绍棣还是相信了,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女儿,相信那个将亲情和责任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孩子,不会编造这种谎言来欺骗自己的父亲。
一旦相信,想起她说的那些,柳绍棣心中就升起巨大的愧疚和自责。
他多年来守卫南朝疆土,保卫南朝不被他人侵犯,给无数南朝人带来安宁的生活。可是这样的他却守卫不了这个家,那时他没能挽救爱妻的性命,没能保护好大女儿,现在连小女儿也不能保护好。
一次又一次,柳绍棣明白了自己是这样的无力。如山一般的男人颓丧的坐在椅子上,神色中终于带出了些疲惫。
就和父亲了解女儿一般,柳清棠也清楚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因此她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抱住了沉默的父亲。
“没能救下父亲和哥哥,没能保住柳家,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沉浸在愧疚中,就算是现在依旧是这样。”
柳绍棣稍稍迟疑,还是将手环在了女儿肩上,嘴唇蠕动几下,有些叹息的道:“这本不该由你来承担,是我没有做好。”
似乎开了个头,接下去的就容易多了,柳绍棣环着似乎在默默哭泣的女儿,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
“当年你母亲去世时,拉着我的手说要我好好照顾你们兄姐妹三个,可是我一直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如今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狠狠的骂我。”
“这世上,还有人敢骂父亲你?你一皱眉就吓死人了。”柳清棠没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红肿的眼睛,抵着他宽厚的肩膀,用还有些沙哑的声音笑着道。
“你娘以前总喜欢骂我,只有她从来不怕我。你不仅是长得和你娘很像,在这一点上也很相像,从来不管我的脸色自顾自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从来没见过那个他们口中爽朗热情又温柔大方的娘亲,就连做梦也没梦见过。曾经她以为有姐姐就可以了,但是最渴望母亲疼爱的年纪,她失去了当做母亲看待的温柔姐姐,后来她的生命里最亲近的便只剩下父亲和哥哥。“对不起,父亲,我恐怕今后还会做一些让你觉得不开心的事。”
柳清棠放开父亲退后一步,眼神坚定的与他对视:“我不可能放弃复仇,那些前世伤害了我们的我都不会放过。我或许会做一些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变成一个和许久之前的柳清棠完全不同的人,或许会让父亲你为难。但是,原谅女儿的不孝,我一定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淮旭……皇帝你也要杀?”柳绍棣沉默良久,只问了这么一句。
“这要取决于他是不是依旧想置我们柳家于死地。”柳清棠说这话时眼神坚毅而冷酷,不过考虑到父亲,她又放缓了语气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去动皇帝,毕竟他的身体里也有柳家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