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高雁唇角一勾,为那坟头上了一抔新土:“什么贾公。长眠于此的,只有薛狗蛋的夫子。”
“夫子,夫子,他到底教了你什么,值得你把一生赔进去?”沈银语调发颤。
薛高雁笑笑,仿佛又见那晚地狱般的火焰中,一名容貌普通布衣染尘的男子走来,向他伸出了手。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男子开始轻轻哼唱,带着一如在那夫子面前的紧张和认真,唱着唱着就红了眼眶。
他自始至终教他的,不过这一句罢了。
……
秋试。登高大雁塔,金榜题名时。
一袭白衣的他来到贾氏大宅的家塾,向那书阁之间手持戒尺的男子一揖,愧疚又愤怒。
“学生,薛高雁,问夫子安。学生有负夫子教导,仅得探花。”
男子放下书卷,一划而过的诧异,他太清楚这少年的天资,仅仅用了六年,就把人家寒窗十年的书都读完了。
当年那个大火夜里笑得阴恻的小鬼头,已经被他的戒尺,“打”成了个锦绣文章谦谦有礼的书生。
少年忿忿:“学生本应是状元,只因沈家沈锡参考,上面谄媚沈家权势,把他提到了第一,故学生落了下来。”
男子重新执起了书卷,问:“尔当如何?”
少年齿关咬得咯咯响:“学生已向京府递了状子,告沈锡舞弊,击鼓数日,但都被打了出来,别说审了,都没人理的。”
言罢,少年撩起衣衫,露出后背骇人的棒痕,血迹蜿蜒,甚至有些能看见骨头。
男子眉眼安然,似乎早有预料:“尔又当如何?”
“再告,再击鼓。我就不信,缩头乌龟官们能窝一辈子。”少年攒拳。
“若尔这样做,只怕就不是背上的伤,而是小命都得丢了。”男子抬眸,淡淡的笑。
少年疑惑。却听得男子道:“非常之世,当用非常手段。不必告官了,尔登高大雁塔之时,诵骂官狂词,必引得满城瞩目,彼时圣人亲传,定能试出真假状元。”
少年下意识的往后退:“此不符夫子所授。夫子教学生常记礼义廉耻,天子脚下,有违君子之道。”
然后,那一瞬间,他见到了最亮的光,在男子眸底炸裂。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
沈银听着低低的吟唱,恍惚起来,漫天纸灰飞,如同魂灵归来作蝴蝶,依依不舍故人至。
“贾公,是个好夫子。”沈银吁出一口浊气,如此简单的一句,却好像要让人用一辈子去明白。
而这世间,明白人太少了。
谁又不是作茧自缚业火缠身,临到头了冤枉一个土馒头。
薛高雁笑笑。取下背上的龙吟弓,银白的弓身流转着凛冽的光,弓下曾染鲜血无数,都埋进了这片滚烫的土地。
男子高高举起了这面弓,日光鎏金,如同曾经无数个日夜里,他为这句话拉开了弓,将乱世斩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