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在房里抄佛经抄得眼睛花了,便嘱了流香几句,自己披衣出门,顺着后山的小路走,看看山景,解解闷来。
萬善寺是个尼姑庵,不算大寺,暮色中佛相庄严,钟声悠远,青石板径积了一层落柳,似乎刻意没扫,就让碧叶儿自在的笼着,最热闹的只有铜坛里丈粗的佛香,热火朝天噼里啪啦的烧着。
一切都安静到如同梦境,能让人生起现世的恍惚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林间飘落的桂花。
而山下的盛京城,万家灯火繁花锦簇,更如走马花灯里的闪过的画儿,泛着一种极其真实的疏离感。
沈银顺着山道走,忽的看到后寺一处偏殿,亮着橘黄的灯火。
按理说佛门弟子都歇得早,再是辗转难眠的,也该去佛堂燃香,告罪两句尘心不安,并没有后寺还亮着灯的理儿。
沈银疑惑。壮着胆子往偏殿去,借着烛火映亮的纱窗往里瞧,还没看清楚是人是鬼,便听得里面主动一声。
“姑娘既有缘寻到此处,便请进吧。贫尼的茶刚煎好了,可以为姑娘斟上一盅。”
沈银放下心来。推门而入,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书案前的人一福:“了心师太,得罪。是我有失闺礼在先。”
了心师太还是噙着淡淡的笑,并未多言,只是取了还沸着水泡的热茶,为女子斟了一满玉斗。
“茶好,客至,仅此而已。我萬善寺不讲礼不礼的,姑娘请。”
很是清浅的一句。如同普通的粗叶茶,比不上盛京的贡茗,却一股回味,沁入心底。
沈银笑了。坐下来品了茶,轻啜一口,眼眸在缭绕的白气中,顿时变得雪亮。
“鸿渐公曾在中列出天下二十名水次第,其中江州庐山康王谷帘水夺魁。茶叶是普通的茶叶,这水……呵,了心师太,讲究。”沈银看似赞赏的吐出这句,眉尖已带了凛冽的试探。
能懂得“天下二十好水”的,就不是下里巴人,能在兰陵取得千里之外的江州水,就更是阳春白雪里的白雪了。
当然,能一口喝出这二十好水之魁,也只有沈银这等家世才撑得起,然就算是侯府,也因为距离遥远,不会真为了一盅茶,耗费银两去外州取水来。
了心师太放下茶盅,茶香萦腹,舒服地一声长叹:“不愧是侯府千金,好眼力。不错,正是江州庐山康王谷帘水。贫尼每年有几个月都会去江州一趟,用特制的银斗运水回来。”
千里迢迢,只为取好水,一杯粗茶,水道有乾坤。
讲究。是有一种人,哪怕只买得起粗茶了,还刻在骨子里的近乎执念的讲究。
沈银没有说话。心里迅速的闪过几个念头,圣人让她来此省过,萬善寺便是和天家有牵扯的清净地,按理说不会有什么身世有鬼的人。
“姑娘是在怀疑贫尼?”了心很自然的开了口,抬眸一笑,“茶水快凉了。”
沈银的指尖摩挲茶盅,似笑非笑:“……茶凉了不要紧,若是心凉了,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