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恨父皇,只是恨,为什么偏偏是他,是君王。他被推上那个位置,从此坠落注定的结局。而你呢,因为姓程,就被选中,成为朝堂的棋子,懵懂之年,余生就和皇权栓成了死结。”
萧展顿了顿,无声一叹。
“父皇或许在你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命运吧。”
那一刻,程英嘤看到夜空中雪散云开,一轮冷月升。
将她的心儿映得浸凉。
她没有说什么,辞别萧展,又敲开了容巍的门,问了同样的问题。
作为武将的容巍,似乎觉得是个磨人问题,想了良久,才迟迟疑疑。
“希望?”
程英嘤眉梢一挑。
容巍挠了挠头,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苍白又温柔的面容,总觉得像一场梦似的。
他一把破军刀,斩神灭佛,刀下留过多少英雄好汉,却唯独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一句话,就让他刀道顿悟。
那该是怎样的,一把藏在心中的无形之刀呢。
“陛下心中有一把无形之刀,世上无人可胜。然而,经过洛氏大案,右相夺权,在无尽的痛苦和落魄中,这把刀刀锋卷刃,刀影晦暗。而娘娘您,那时的笑容明烂,或许映亮了那把满尘刀吧。”
容巍说完,看向了夜空中的雪月,光影扶疏,仿佛又见那日桃花,刀影中开到荼靡。
“娘娘,请明日去看他时,露出和当年一般的笑吧。”
容巍正色一拜。
程英嘤也一拜,遂转身离去,最后敲响了筎娘的门。
同样的问题,筎娘回答得很迅速。
作为原配皇后的陪嫁姑姑,在帝宫中呆过大半辈子的人,她见过诸多难解难释,都有了自己的答案。
“娘娘,您是陛下的……救赎啊。”
程英嘤微愣。
她自知有罪,从不敢言救赎。
筎娘笑:“后人都在骂陛下是昏君,变法失败后,穷奢极欲,不理朝政,将王朝最后送进了坟墓。可谁又去了解过,一个放弃了自己的人,心都在无尽的痛苦中腐烂了,又怎会在意其他呢?”
程英嘤忽的想到年少时的记忆。
那个在无人知的长夜中,哭得撕心裂肺的男子,好像和那座风雨飘摇的东周一起,早就没有任何对光明的希冀了。
金银,富贵,罪孽,放纵,都填不满的空荡荡的心,更像是对自己一生的嘲讽。
是了,他最后所求的,只是一句,早点下地狱罢了。
“娘娘,鲜活的,干净的,无罪的您,在陛下最后朽烂的时光里,是救赎啊。”
筎娘笑得惘惘,目泛泪光。
程英嘤屈膝一拜,便转身离去。
她径直回了屋,翻出了梳妆奁,打开了衣饰柜,褪下身上的粗布裙,挽起如云青丝。
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程英嘤开始完成一项郑重的重逢。
郑重到她的手都有微微的抖,铜镜中映出的成熟不少的脸,苍白,又红。
高挽宫制凌云髻,鸦鬓翻飞轻盈,梳作出嫁模样,斜簪一枝璎珞七宝赤金钗,垂下两寸珊瑚珠,掩映双耳东珠珰。
薄施粉黛,细腰广袖,眉间磬梅花钿还是前朝最时兴的花样,宫装水红裙,步步莲开娇,昭君裘熏了他最喜的白芍香。
三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一个时辰……
女子动作很慢,带了微微的生疏和紧张,小心翼翼地跨过时间的河流。
最后从花二的痂壳下,找回了一个程英嘤。
悯德皇后。